说完,苟安与丁良一道,朝着堂上叩拜,郑重地磕了几个头,堂间,苟胜的尸身正摆在那儿。再之后,起身缓缓退下。
而苟政默然不语,望着二人身影,深沉双目之中,渐露迷离,一直到二兄苟雄的到来,方才恢复。
夜深,人不静,整个新安县城,都笼罩在苟军将士的喧嚣声中。却是苟政下令将东援携带口粮、城内搜罗物资以及从赵军营缴获的酒肉、粮食全部拿出来,分与诸部,由诸军共享。
三军由此大悦,莫说一路逃亡的苟胜、苟雄部了,就是苟政的那些部众,也有好些时日,不曾尽情饥食渴饮了。
尤其是从石闵营地中搜得的一百多坛酒水,可是比兵器还要难得的宝贝,也尽数分下去。当然,四千余军众,没法人人都尝到,酒只分到幢队一级,至于幢队内部如何分配,则管不了。部曲自有其规矩,对幢队以下,苟氏还没法干涉。
苟政倒是有这个想法,但一切条件都还不成熟。
比起城中热烈的气氛,新安衙堂间,哀伤与压抑的氛围,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苟胜那堪称千疮百孔的尸身静静地躺着,当然,一方白布将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都遮盖住了,尤其被石闵斩断的脖颈部分
潼关送行时,三兄弟都站着;新安重逢,两人坐着,一人躺着。
苟雄与苟政两兄弟间,关系一向不错,平日里探讨很多,此番相逢,本该有说不尽的故事与话题,然而,此时此刻,兄弟俩对面而坐,却相顾无言。
此情此景,苟政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西行以来的种种见闻,大兄的那些关怀与教训,那些仿佛刺破黑暗世间的阳光般的笑容,那些带有温度的话语
然而,一切尽成往事,当回忆愈加清晰,苟政心头的惭愧感与羞耻感就愈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在,大兄苟胜对苟政恩重如山的情况下。
沉默许久,还是苟政举起盛满的酒,与大兄苟胜身前同样斟满的酒碗碰了下,开口了:“犹记得,上一次与大兄吃酒,还是在渭水破石苞之后,当时我还极不知趣地,落了大兄面子。
早知潼关一辞,竟成永别,当初就是拼死,也该将兄长劝离梁犊。我,也不该心存侥幸啊”
苟雄终究还是一个厚道人,见苟政语气哽咽,满口懊恼,不禁面色动容。也将手中酒碗端起,与大兄碰了下,一饮而尽,忍着萦绕心头的哀伤,劝慰道:“元直,你也不必过于内疚与自责!
此前,我们这些人,在义军之中,人微言轻,有太多无奈之处!就在昨夜,大兄还在感慨,所做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便是将你留下,留下了一份我苟氏的香火与未来!
虽然大兄并未明言,但我知道,他已然认可你那诸多看法与见解,只是,时也,命也”
“大兄陷阵之前,可有什么交待?”听其诉说,苟政沉默了下,轻声问道。
苟雄说道:“就两点,一让我带领众部曲弟兄,逃脱赵军追杀;二则让你我兄弟齐心,倡我苟氏!
大兄少承家业,率领族人部曲,舍命搏杀,所求者,无一不是家族兴旺,子弟安康”
闻之,苟政深吸一口气,偏头看着苟胜那带有伤疤与血污的面庞,目光坚定,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大兄,你且瞑目安息,你的志向,我苟氏子弟绝不忘怀,略阳苟氏,必有光大之日,必有蜕变化龙的一日。你在天上,好生看着,我们是如何做的!”
听苟政说出这样一番话,苟雄不由瞥向苟政,面上露出了少许诧异,沉吟少许,问道:“元直,赵军虽败,却也只是破了石闵一路军,犹有羯赵大军在后头。
谷水之战的消息一旦扩散,必然招引羯赵大军西来,我军虽取惨胜,却也只得片刻之安,处境犹危。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闻问,苟政的身体也稍微一顿,偏头与苟雄对视了两眼,见二兄表情认真,略作思忖,说道:“蛇无头不行,大兄遭逢不幸,论德论才,都当由二兄继之。此事,二兄做主,我等部曲听令,即可!”
苟政此言落,却引得苟雄大怒,只见他遽然而起,就像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折辱一般,两眼通红道:“元直,你此言何意?莫非以为,苟雄言,是为了抢夺家主之位吗?”
苟雄之言,引起了堂外许多部卒的注意,一干人等,都下意识地往里张望,而苟政,则在愣了半晌后,起身向苟雄拱手道:“二兄误会了!小弟,实无此意!”
苟雄依旧不满意,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苟政,非要一个说法。
见状,苟政叹了一口气,取出一张麻布,拎过边上一桶水,沾湿、拧干,蹲下替大兄苟胜擦拭着面部的血污。
一边擦拭着,一边说道:“这不只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也是整个苟氏以及麾下数千部曲的事。还是待明日,召集苟氏族人及各幢队军官,于大兄灵前讨论,议出个章程来吧!”
对此,思索一阵,苟雄道:“也只好如此了!”
当夜,苟氏两兄弟,没有再追忆过去,也没有展望未来,只是在堂间,互相搭手,帮大兄整理遗容。苟政几乎干了入殓师的活,缝尸、更衣,苟雄则找了一块木板,以小刀硬凿雕刻,做成灵牌。
其后,便一起给苟胜守夜,对饮,直到一坛子酒都被喝干。
新安城的热烈,并没有持续太久,先从衙堂外开始,呜咽抽泣声起,派人问询,都是在悲苟龙骧之死。慢慢的,哀声蔓延,整个新安城内的苟军,都不禁哭声大作。
既悲这一路的艰难与苦楚,也带有对前途命运的担忧与恐惧。这个初夏之夜,新安城在哭泣。
翌日清晨,在绝大多数苟军将士,还为疲惫所包裹,沉浸在梦乡中时,新安县衙堂上,已经被收殓起的苟胜遗体边,苟氏族人以及三军队主以上的军官,齐聚于此,足有四十多人,其中半数都是苟姓族人。
从这些人员构成便可知,如今的苟氏苟军,虽以苟氏为核心,但族外力量的占比,已经很重了,其中既有苟政在潼关收降的一批军官,也有起义之后投效苟胜、苟雄的部曲。
人人都很疲惫,但人人表情都很严肃,态度异常郑重,这场关门会议,将决定苟氏的未来与苟军的前途,而这一点,将从谁继苟胜之位体现。
当然,这个严肃问题并不是太难选择,只是从会议的起人——苟雄、苟政,两兄弟中,二择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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