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此刻,三人正并排坐在永慈寺寺门外的石阶下,对面不算热闹的小巷中又传来洒黄豆的声音,这样的动静,一早上来永慈寺的路上瞎子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小小一座禹城镇就好像在这一天变成了一口专炒黄豆的大铁锅,每个镇民都要往里添一把料。而他听说,这正是用来驱邪的仪式。
范小舟案生多年,镇民无一不对他的遭遇感到遗憾,怀念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说,扫坟的仪式一年又一年地办,如今听到他复活的消息,黄豆也是一茬接着一茬地洒。柴有味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久了,要求范大成做一个与众不同又特立独行的人,那是不现实的。
“当然,范小舟肯定不是鬼。”吃完了桌上所有的瓜,柴有味擦擦嘴,表情变得凝重,“范小舟是真的因为某些我们尚未可知的原因,从六年前那场冤案中活了下来……这件事,身为哥哥的范大成却一直不知道,这导致他直到第二天在闭寺大典上见到了钟下的尸体,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真的误杀了弟弟,而不是什么撞鬼了。”
“第二天?”小衙役打断柴有味,果然也在话中找到了自己没听过的细节,“为何是第二天?那他前一天晚上捅完人之后呢?”
柴有味摇摇头:“范大成在遗书中自述,他将刀捅进范小舟胸口后不久,范小舟反应过来后便抄起了地上一根废弃的辘辘向他反击,一击击中他的后脑,他就晕了过去,醒来时身边已无范小舟的人影。范大成恍恍惚惚回到大殿睡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第二日闭寺大典事,他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生过。”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想不开到上吊自缢,因为他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柴有味说着叹气,转而又抓起一牙瓜,连籽带肉吞了下去,尽量让被西瓜填满的一张嘴还能清晰吐字,“另外,也就是这张遗书,下半部分被人撕去了一大截……”
瞎子惊:“遗书被撕了?”
“是。”又一块瓜皮落地,“少了一半,不知道写的什么。从内容看是完整的,但从字的间距和位置看,下面明显还有内容,范大成应该是另起一行又写过些什么,但却被人撕走了,从纸的长度看,被撕走的部分大概有这么多。”
他用手比出大约一寸长,“虽然写不了几个字,但应该是有什么关键内容。很可能便是被这个赶在我们前面闯进范家的人带走的。我现这封遗书的时候,东西正好是压在用来给范大成垫脚的那把椅子下的,那个位置,活着的范大成可够不到。所以我猜测,撕走遗书的闯入者,应该是先自范大成手中扣下了遗书,看到其中内容后,他选择撕走了下面对他有用的部分,转头现遗书塞不回范大成手里了,于是只能转而将剩余的部分压到了椅子下,防止遗书被风吹走。”
这也是目前为止柴有味笃定范大成的确是自缢的原因。
——因为没有一个想要将他杀伪装成自杀的凶手会明目张胆撬锁,还将死者的遗书撕走,留下明显有人来过的痕迹。
至于遗书——凶手若觉这遗书中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妥,只要阻止它出现,又或是干脆将它带走就是了,何必还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留下半封明显被撕过的“残骸”,引人怀疑?
从这些线索看,撕走遗书的人,是个根本不担心衙门会怀疑他伪造他杀的——完全不心虚的人,他明目张胆地撬锁,明目张胆地撕走那一半遗书,也很可能并不是因为那遗书上写着什么对他不利的内容。
小衙役不解:“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听一旁柴有味西瓜吃得正香,没空回答,瞎子只好擅自猜测,“有用,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一段遗书对他有用。”
“噗”,小衙役差点一口喷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瞎子这不是说废话吗?当然是因为有用才拿走,问题就是,那么一小段遗书,连擦屁股都费劲,能是有什么用呢?
瞎子沉默,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实际的可能,只知道此时再怀疑偷走遗书的人借自缢之由杀害范大成已无意义,至于在此之前还会不会另有人进过范家做过些什么,那就还得细看范大成那封遗书写得到底有多真诚了。
“真诚,挺真诚的。”许久不开口,柴有味的嗓音不知为何听着有些沙哑,突然停下吃瓜,有了插嘴的兴致,“一心求死的人,是不想有人来救的,他们巴不得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断气了,一直到化成白骨都没人来打扰,起码这一回,终于干成一件事儿了。范大成选择等到昨夜深夜才动手杀死自己,应该也是看准了那个时候没人会来救他,等到了天亮,他的尸体应该也就凉了,从这一点看,他挺真诚的。”
周围一片安静,小衙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猜到这并不是该接话的时候——他就是再缺心眼也该知道吃个西瓜可不用把头埋起来。
而一旁瞎子听完了这番话,不知为何,亦是暗自被说动,再无异议。
只是真诚归真诚,说得不过是态度,至于内容上是否真实,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小衙役闻瞎子话锋有变,很快忘记了柴有味,“你说范大成的遗书不真实?什么意思?”
瞎子揣手,“纸条,高震霆收到的纸条如果真是范大成递的,那就代表范大成是有意把高震霆引走——他显然是有某些计划的,不该只是在寺里小解偶然遇到范小舟。”
“杀人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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