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灶”的早饭由两位“大师傅”精心准备,品种很丰富,余瑶要了馒头和面饼,荤菜只有叉烧和青酱肉,她打了满满一饭盒,还装了点咸菜和榨菜。大师傅叫来自己的小学徒,领着“食篮”帮她送回去,余瑶没有推辞,客客气气谢过他们,转身踏上归途。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命运的一切馈赠,暗中都标好了价钱,按她的性子,是不会平白接受别人的殷勤和好意的,但周吉告诉她,此一时,彼一时,这些殷勤和好意不是给她的,所以不用有心理负担,坦然接受对彼此都好。她不能理解,但还是按周吉的话去做,虽然年龄差不多,对人心和人性,他一向看得比较透彻,而她就比较迷糊。
小学徒战战兢兢,一直送到超市的楼道口,余瑶从他手里接过“食篮”,微笑着谢了一声,小学徒受宠若惊,目送她上楼去,开开心心往回走,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相信只要多送几次,对方会对他留下那么一点印象,未来某个时刻,或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保温棉很厚,装饭菜之前,帮厨用开水反复烫过饭盒,拿出来还有些烫手。周吉掰开馒头夹上青酱肉,三口两口吃了一个,胃口很好。余瑶给他夹馒头,夹面饼,堆得像小山一样,听他说“够了”才停手,自己拿了一块饼,撕下一片沾了点汤汁,斯斯文文放进嘴里。
周吉风卷残云吃了个饱,倒了几杯茶,咕咚咕咚牛饮解渴,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心满意足。他等余瑶吃完,关照她给阮静沏一壶天都茶,每天起床空腹喝三开,调养下身体。余瑶记起有些老人家起床不急着吃早饭,先一杯杯喝茉莉花茶,喝到“通畅了”才觉得舒服,胡乱吃点东西垫垫饥。天都茶要这么喝才有效?她默默记在心里。
周吉看了她一眼,没有厚此薄彼,让她起床也空腹喝茶,喝“石梁苦参茶”,每次薄薄一小片,喝淡了连参片一起嚼了吃,不要怕苦。阮静是“虚不受补”,她跟了自己很久,天都茶不知喝了多少,换成苦参茶没什么大碍了。余瑶神情微动,笑吟吟答应下来,“石梁苦参茶”是好东西,最近她也想补补身体。
周吉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没有遗漏什么,跟余瑶打个招呼,离开居所,疾行于雪层下,像风一样扑向大运河,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抓紧时间继续“修炼”。吞咽血气洗炼肉身虽然低效得令人发指,架不住血晶中蕴含了海量血气,锱铢积累,他的身体得到全面强化,也能够承受更猛烈的冲击,每次吮吸血晶的时间越来越长,体内热力蒸腾,需要卧冰更久才能慢慢冷却下来。
这天他一直“修炼”到黄昏时分才收手,穿好衣物,周吉犹豫了一下,在附近找了个地铁站台,下到空无一人的隧道里,一路向北,小跑着来到鹿桥站。水云锡罐没有示警,十几天前激战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改变,他在站台内兜了一圈,在破碎的柱子里发现一张纸条,秀气的字迹出自女子之手,约他最近一个“月圆之夜”,在鹿桥站2号口碰面,并且提醒他别忘了带“天都茶”,落款是“知名不具”。
周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纸是普通的A4纸,裁了一半,笔是黑色签字笔,看不出什么大名堂,唯一需要确认的是,字迹是否出自“陈素真”之手。“寄生种”给他带来莫大的惊喜,先是遇到了“老熟人”,接着发现对方会“说人话”,如今还知道留条相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浪漫得很。
他把纸条塞进衣兜里,从2号口走出地铁站,四下里灰茫茫一片,天色已经暗下来,黑暗压在雪层上,雪压在头顶,令人觉得压抑。周吉伏低身体,双腿发力一蹬,像炮弹一样穿透雪层,跳出三四层楼那么高,低头望去,泗水城淹没在雪原下,沉睡不醒,远处闪动着点点星火,在视野尽头的北方。
滞空只有短短一瞬,重力重新把他拖回雪下,周吉若有所思,抚摸着2号口的墙壁,盘算了许久才返回鹿桥站,沿着地铁隧道慢吞吞往南走。“陈素真”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隐约猜到了几分,事关重大,得跟余瑶确认无误,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回到超市二楼居所,余瑶和阮静已经等了他很久,周吉照常喝酒吃肉,绝口不提“修炼”的事,二女也心存默契,并不问他早出晚归忙些什么。这天他似乎有心事,喝得很慢,还给阮静倒了半杯威士忌,说是庆祝她病体初愈,喝点酒活活血,暖暖身。余瑶觉得很奇怪,阮静倒是没多想,陪他喝了半杯,小脸红扑扑的,不一会就眼皮发涩,嘴巴刹不住车,一个劲地说昏话。
周吉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送她回房休息,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阮静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放,身体软绵绵的,呼吸像发烧一样烫。周吉扶她上床,拿下胳膊,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拉上被子裹好年轻的身体,毫不留恋离开了她。阮静心跳得厉害,血液在全身涌动,陷入一种奇妙的境地,身心漂浮在空中,无法自控,难以言说。
周吉回到屋内,余瑶已经收拾好残羹冷炙,她喜欢整洁干净,但没有到“强迫症”的地步,见不得一点脏乱。她把剩下的威士忌倒在酒杯里,递到周吉手里,平静地说:“阮静醉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周吉灌醉阮静,这么快就回转来,不是为了“偷香窃玉”,显然是有话对她说。周吉没有半点意外,相反他慢慢喝着酒,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有点犹豫。这不是他的常态,余瑶不觉皱起眉头,心中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意外,关系重大,连他都看不清利弊得失。
过了片刻,周吉开口道:“我记得你有个室友叫陈素真,感情很好,能跟我说说她吗?”
余瑶心头一颤,脑海中闪过一幅残酷而悲惨的画面,暴风雪中的大巴车,陈素真蜷缩成一团,头发眉毛染上一层冰霜,呼吸越来越微弱,最终冻成一具冰雕。她用力摇了摇头,勉强笑道:“说她什么?”
“说说她的脾气,性格,习惯,在你心目中,她是怎样一个人?”
余瑶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道:“怎么说呢,她……性情很好,待人真诚,不惹事,不怕事,不像那些扭扭捏捏的女生……说话做事有那么一点‘豪爽’,骨子里……其实很要强……你问这些做什么?”
周吉没有回答她,总结道:“女中豪杰,不甘人下,这样形容她可以吗?”
余瑶想了想说:“女中豪杰有一点,是不是不甘人下,没怎么看出来。她家境很好,知道日本的響21年威士忌和江户切子酒杯,在系里也不跟别人争什么……她对演戏很感兴趣,跟一个什么剧组签了合约,客串一个配角……”
“她写的字怎么样?”
“很秀气,应该是专门练过的,我写得没她好……”
周吉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余瑶,“这是她写的字吗?”
余瑶只看了一眼,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熟悉的字迹写道:“致周掌柜,下一个月圆之夜,鹿桥站2号口会面详谈,莫忘天都茶。知名不具。”一时间胸中翻起惊涛骇浪,陈素真难道还活着?她双手微微颤抖,抬起头望着周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周吉冷静得近乎冷酷,他追问道:“是陈素真的字迹吗?”
余瑶定了定神,心知兹事重大,反复看了几遍,确认道:“是她的字,不会有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周吉摇晃着酒杯,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这两句话形容的正是‘陈素真’……”
余瑶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脱口道:“她……她成了‘寄生种’?”
周吉向她和盘托出:“我是在鹿桥站遇到她的,她变得很厉害,神出鬼没,枪法也不错,冲锋枪根本压制不住。她不是一般的‘寄生种’,至少是‘婴儿’甚至‘仆人’级别,前所未有的强敌……”
余瑶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下意识问道:“什么是‘婴儿’和‘仆人’?”周吉把他对“寄生种”等级的划分说了几句,余瑶有点啼笑皆非,她嘀咕了一句:“还不如就用一级到五级区分呢!”
周吉笑笑说:“如果那样,故事该多么无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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