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六珍来工作了吗”卯一丁忽然抬起眼,目光中满是深意“你以为是谁把他带过来的,我吗”
“哼,”他忽然笑了声,只是笑容分外讽刺“我可没那么糊涂,欺负过自己孩子的人还往家领,但我也没想到,小洲还真不是那么好惹的。”
时川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错愕望向面前的老人,“您的意思是”
卯一丁对着他略一点头,“没错,是游洲。”
“大概是五年前,我记得有一天下午这小子突然打电话问我店里还缺不缺帮手,我还以为他要介绍什么帮工给我,刚好那段时间我闪了腰不能久坐,所以没多想就同意他带人进来了。”
“结果等约好见面的那一天,我差点被气得背过去,他竟然把那个陈述和带到了我面前”
“毕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所以吃饭的时候忍着没发作,但等那个陈述和刚走,我就忍不住问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名堂”
“你猜他怎么和我说”
时川微微屏住呼吸,“他怎么说的”
“哼,”卯一丁嘴唇翕动两下,然后学着游洲的口气开口说道“我知道您不待见他,但毕竟同学一场,何况他现在也找不到工作,正是困难的时候。您犯不着心烦,只需忍上他三个月就好,到时候我自会处理。”
“我当时听完这番话简直云里雾里,但既然小洲对当年经历的事情只字不提,我又怎么忍心去揭孩子的伤疤呢左右不过骂了他几句软柿子,这件事也就罢了。”
时川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剑眉压低几乎遮住黯淡的瞳孔,薄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话。
卯一丁把时川的反应在了眼底,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竭力延长两人间的沉默,好给时川留给充足的消化时间。
片刻后,老人再度向面前的英俊男人时,目光已不似之前那样抗拒,“我是真不知道游洲这孩子的胆子能这么大中间发生的那些事,哎,不提也罢。反正等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小洲已经躺在了医院,而陈述和那小子早就跑没了影。”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孩子当时向我承诺的三个月一天不差。”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知道什么已经悄悄收紧了,时川低沉的声音自屋内响起,“他为什么会受伤”
似乎是真的不愿回忆起那一段,卯一丁的眼神分外黯淡,“在陈述和来这里工作之前,游洲曾经瞒着我从一个不识货的人手里收了一件古董,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不好透露,但实际上足足值这个价”
他对着时川比了个手势,饶是后者见识过不少,也忍不住在清的瞬间眉心一跳。
“我知道,小洲对金钱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苦口婆心劝过他好几次这个东西是个烫手山芋,还是早点处理的好。”
“他是个闷葫芦,所以我当时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就这么忐忑地过了好几天,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出去,家里突然来了好几拨人,面色不善,全都是来找小洲的。”
“他们开的价钱倒是不少,可惜我后来和小洲商量了一下,”卯一丁捋捋胡须,面上浮起一丝微妙笑意“他告诉我自己不打算把东西出手,而是想联系一个自己认识的馆长,转交到博物馆去。”
“这样我就放心了,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反复叮嘱小洲夜长梦多,不要再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了,”卯一丁停顿片刻,然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出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了那头正在偷听墙角的耗子。然后没过几天,我就发现他攀上了小洲,两人总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嘀嘀咕咕。”
“没错,最后就连我也注意到了,”杨师娘显然也想起了那段过往,她接着丈夫的话继续说“不仅如此,我和老头子还发现,那个古董不仅没有被送走,反倒是小洲的工作室里面多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杨师娘未说尽的话中推测出了当年的隐情。
“哼,”卯一丁到底没忍住率先打破沉默,他不屑地撇撇嘴“骗骗那种被猪油蒙了心的白痴也就算了,骗他师傅我还早得很呐。再说了”
“连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都不了解,那我这老头子也算白活了。”
时川倏尔抬起眼,望向卯一丁,“如果您当时要是真的赌错了呢”
卯一丁望向时川,目光坦坦荡荡,“那我们和这孩子之间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听到这话,后者沉默颔首,眼底折射出细碎灯光。半晌后,老人再度开口,声音迟缓“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小洲,他动手的那一天,我是知情的。”
深夜寂静无声,偶尔自草丛中传出的蝉鸣放大了盛夏的闷热气息。湿热的云雾遮住了今夜的月光,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二楼的尽头亮起一盏昏暗灯泡。
卧室的纤薄木门遮挡不住里面琐碎的交谈声,片刻后,灯光倏尔熄灭,令人牙酸的木梯声渐渐响起,一个灰暗剪影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身后。
确认过陈述和已经下楼去发动车子之后,披着坎肩的卯一丁悄悄缩在门口处,目不转睛地从那点稀薄的光线中盯着游洲的一举一动。
狭窄的空隙将青年的身影拉得格外瘦长,他露出来的小半边白皙侧脸平静无波,睫毛稳稳垂下,瞳孔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那柄老旧刻刀。
卯一丁对此再熟悉不过,那是游洲母亲曾经送给他的礼物,也是陈述和当初据理力争的缘由。
房间内一片安然,卯一丁静静着那只握着刀柄的苍白手背一点点绷紧,淡青色血管愈发清晰,随后银光一闪,游洲用指尖转动了两下刻刀,然后蓦然转头向门口的方向。老人还以为自己偷的行径被当场发觉,险些出声打断游洲。好在那一瞥淡漠而随意,仿佛只是下意识的警觉。
卯一丁继续屏息凝视着游洲,然后见他弯腰从床底抱出一个盒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即便清楚自己徒弟的为人,卯一丁还是因为担心游洲的安危彻夜未眠。猩红的火光在漆黑夜色中亮暗不定,到半夜两点时分,院子里石桌上摆着的烟灰缸已经落上了厚厚一层。
而当两点半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划过院子里的寂静,卯一丁在接起电话后脸色骤变,来不及披上外套便匆匆赶往医院,然后就见躺在病床上的面无血色的游洲。
而直到游洲从昏迷中苏醒,他才知道这个徒弟究竟瞒着自己干了什么,也知道了陈述和来到“玉六珍”工作的全部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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