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瑛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的眼泪淋湿他的衣襟。他稳了稳心绪,娓娓道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想放你走,却始终放不下?在陈国繁京,我是个病歪歪的人,配不上你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我是坐拥整个宋国的宋王,你是陈王献给我的女人,你是行刺我的刺客,我却还要忍心送你走。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送你走,于你是最好的,总有人能给你安稳的一生。在陈国,我这么想,在我自己的宋国,我居然还是这么想。我已经死过一回,上辈子不能随心所欲,这辈子还要委屈自己吗?我本想悄悄目送你离开,谁知听到了你的心事,我便再不想压抑自己的心。也许有一日我会后悔今日的任性,但今日若不尽力留住你,我怕我们两个都会后悔一生。”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听着他坚实的心跳,萧忆鼓起了勇气:“我不走了。”
刘瑛轻声问:“你说什么?”怕惊走了刚才那微如落花的声音。
萧忆靠在他的肩上,缓缓说:“我总想着,我这一生就会草草了之,等报了国仇家恨,我会孤单地死在宋国的天牢里,这就是一个亡国公主的宿命。我从不敢奢望爱情。在繁京舞馆时,曾有富家公子出重金为我赎身,也有游侠愿拼命带我逃离舞馆。我拒绝了他们的盛情好意,因为我知道,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他们想要的终生厮守,我给不了。直到遇见你,行刺你,让你中了九州之内最狠毒的相思蛊,我觉得我的目的完成了,可是又高兴不起来,反而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我刺杀你,你居然不动怒,还喂我吃饭,给我讲故事,特意挑选后宫清净的日子让我故地重游,还替我安排好离开宋国的一切准备。我本想就这样离开,却心里愧疚,忍不住告诉你,你中了相思蛊毒,想着这样你便会把我打入天牢,这样我心里也能好过一些,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只是笑笑,说死对你是一种解脱,好似我为你做了一件善事。我不去楚国了,就留在你的后宫,陪你一起死。你了了我的心愿,我也如你所愿。”
刘瑛说:“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愧疚而选择我。安泰的马车就在桃花林外,你现在要走,还是可以走的。”
萧忆擦干了眼泪,明眸透亮,笑对刘瑛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
萧忆轻抚着刘瑛的衣襟,说:“因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去往楚国的马车上,宋韵问安泰:“安大哥,我们真的不等柳腰了?她不会遇到危险吧?”
安泰说:“大王吩咐,我们的马车不能在南郊停留太久,否则引人注目,到时候你们谁都走不了。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大王也给了她通关的文书,她随时可以去楚国找你们。”
马车中的三姐妹面面相觑,却已经隐隐知道,忆公主可能是被宋王留下了。
永泰殿中,宋王挑灯夜读,萧忆打扮成宫女的模样,坐在一边大胆地端详着她眼前这个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男人。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毒发身亡,但只要这一刻还能相守,她就不畏惧,因为她会与他,生死相随。
刘瑛放下书简,含笑道:“忆儿,你再这样看下去,勤政如我,也要变昏庸了。”
萧忆噗嗤笑了。跟他在一起,她时刻都是开心的,好像把一辈子的笑容都攒到了这几日里。
刘瑛指着案前的琴,说:“忆儿五岁善琴,不知今日在下可否洗耳恭听?”
萧忆身段盈盈地走到琴边坐下,说:“宋君既然昏庸,繁京柳腰愿夜夜为你抚琴笙歌。”
刘瑛扬声道:“拿酒来!”
在萧忆流畅的琴声中,宫人送进了七坛酒,还有数只形状颜色各异的酒器。萧忆一边抚琴,一边听刘瑛介绍这些酒:“当年那个将死之人随几位大侠一起畅游列国,学会了三样东西,一是铸剑,二是武功,三是品酒。这七坛酒,分别是陈国的百果酿,楚国的临江仙,赵国的高粱醉,宋国的清荷露,蜀国的蜈蛇汾,卫国的烈雨霑和齐国的白玉泉。陈国的百果酿,颜色紫中透红,宜用琉璃盏。楚国的临江仙,朦胧香甜,配合着竹子的清香最是美味,所以用竹杯。赵国的高粱醉,要用大瓷碗。宋国的清荷露,是闺中女子饮的酒,只一抹酒香,其余都是荷花香,宜用荷花状的小银碗。蜀国的蜈蛇汾,最是味重,要用古蜀国的青铜杯。卫国的烈雨霑,是侠客们一边擦剑一边饮的酒,味道没什么特别,主要喝的是那一碗凄凉寂寞,所以用朴素的木碗。齐国的白玉泉,一定要用齐白玉盏。”
刘瑛一边说,一边倒酒,萧忆看得有趣,将琴抛在一边,凑过去闻各国的好酒,又拿起精致的酒具细细端详。她笑说:“没想到你还真是昏庸,整日不思朝政,都在研究酿酒铸剑!”说着,正要去抿一口楚国的临江仙。
刘瑛制止道:“不可不可,要从最清淡的开始,否则喝到后面就没味道了。”随即递上宋国的清荷露。
酒过七旬,萧忆醉眼惺忪,跌坐在刘瑛怀里,手里摩挲着他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萧忆迷迷糊糊地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也没想到自己竟这样心软。”
刘瑛轻抚着她的头,说:“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遇到你以后,心才软到会痛。”
萧忆靠在他的胸口,晕眩地呢喃着:“如果我没在发钗上涂相思蛊,你就不会死。可是如果你不死,我就不能爱上你。我必须得为他们报仇以后,才能让自己随心所欲。但是你死了,我会伤心一辈子。与其伤心一辈子,不如跟你一起死去。”
刘瑛低眉凝视着她,听懂了她千回百转的心思,轻声说:“是我不好,竟然让你刺伤了我。早知如此,我该勤于习武的。”
萧忆泪如雨下,呜咽着:“你怎么总是怪自己?你能怪我一次吗?我刺伤你,倒成了你的不对?”
刘瑛为她拭泪,说:“难道不怪我吗?我若死在封地,就不会在繁京遇到你,也不会暗示陈王将你献到宋国,你此时还是繁京身价最高的女子,不是我这凄冷宫殿里没有名分的一个宫女。”
萧忆抚着刘瑛的发丝,说:“繁京的那些王孙公子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一根头发。”
刘瑛忽地握住萧忆的手,说:“忆儿,我不能告诉母亲你就是行刺我的齐国忆公主,否则她不会将你留在宫中。你陪我在宫中的日子,我不愿委屈你做我身边的奉茶宫女。我想封你为王后,但是要等时机成熟,等我给你捏造一个好用的身份,等你怀上我们的孩子,等我在朝中实权在握。等宋国一切稳妥,我就退位,带你去周游列国。我们的孩子也要在山水之间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不做劳什子的王孙公子。”
萧忆甜甜地笑着,明知他命不久矣,但怀有这样那样的希望,总是好的。
刘瑛重重地吻着怀里的萧忆。她起初还害羞躲闪,但后来知道扭不过他也打不过他,又实在醉得头重脚轻,只得任由他肆意到掠夺、温柔到缠绵、迷醉到狂热……
刘瑛看着在他臂弯中沉睡的萧忆,轻声说:“忆儿,我不会死。相思蛊毒,一生只能中一次,我的那次,已经被药王山掌门解了,我早就是百毒不侵的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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