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昭穿衣的当口,黎夏突然抬头,问道:“你名唤子昭,“子”这姓倒是少见,不知是何方姓氏?”
子昭见黎夏竟然不识天邑大商的王族姓氏,心中有些讶异,不过想起黎夏方才说其世代居于北砀山中,便又释然了。
子昭正在心中思索措辞,如何举重若轻地向对方解说自己的姓氏,并间接表明身份。黎夏不待子昭回答,便又抛出新的问题:“你为何从山崖上坠下?看你肩上的伤,不似坠落之伤。”
于是,子昭绕过黎夏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第二个较为容易解说的问题。子昭从山道中迭遇两名刺客,说到被金色大牛顶下山崖,包括这三日所做的两个噩梦,也添油加醋地讲述出来。子昭平素与人对答大多言简意赅,但与知己好友相谈却能口舌伶俐、谈霏玉屑,且往往辞有枝叶,令闻者如临其境、沉醉其中。如今子昭甫与黎夏相识,对方虽然忽冷忽热,言辞态度也不友善,但偏偏子昭对伊人心生亲近之感,能情不自禁地滔滔讲述这几日的遭遇,倒教子昭心中暗叫咄咄怪事。
黎夏自然听得心驰神摇,听到子昭持弓箭近射野牛之时,黑黝黝的眼珠一转,奇道:“这山中并无野牛,你说说射的那牛是何模样。”
子昭细细描述那牛的色泽模样,黎夏听罢,咯咯笑道:“那是羚牛,并非野牛,叫声颇似羊儿,不过脾气异常暴烈。即便人不去惹他,脾气上来亦会冲起抵人。山中之人听闻羚牛鸣叫,便远远避开。你却走到近前持弓射它,此番你被顶下山崖却能活得下来,故老之人常说‘愚人命坚如山石’,看来此言不虚。”
黎夏坐在火塘边托腮倾听,沉浸在子昭讲述的山中遇险与奇幻梦境中,突然嗅到陶罐中的粥传来阵阵焦糊之味,方才手忙脚乱地将陶罐从火塘上取下,又取一支木勺去搅陶罐中的粥,嘴上兀自不饶子昭:“似你这般白净细嫩之人,最会说这些离奇故事诳人,听你说得如此玄妙,也不知是真是假。为何那两个灰衣人要来刺你,怕是贪图你身上的贵重衣物和宝刀罢。不过,我却未曾听说北砀山周遭有人使用短矛,我只在北土见过短矛长枪。”
子昭说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恩人。姑娘方才言说世居北砀山中,尊姓可是九黎的‘黎’?”
黎夏将陶罐中的粥盛入陶碗之中,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知道的倒不少,确是九黎的‘黎’。见你服饰谈吐,必是邑中大族子弟,吾家乃九黎后裔,与尔等虞夏殷商之人乃是世仇。虽已过了几十代人,但是先祖四散逃难后,将这血海深仇编成歌谣,世代传唱,叫子孙后代牢记心中。”
子昭接过粥,说道:“在下确是商人不假,然我大商挞伐有夏之后方得天下,我商亦同九黎一般与虞夏为敌。如此说来,我与姑娘是友非敌,你我二人不可伤及盟友。”
黎夏端着粥碗呆住,一时未能通晓子昭的敌友逻辑。子昭从黎夏手中端过陶碗,继续说道:“竟将仇怨编成歌曲传唱,如此说来,即使年岁久远,亦不能消弭仇恨。但若由我做黄帝,绝不会赶尽杀绝,蚩尤及九黎八十一族皆是豪杰,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见黎夏呆坐静静喝粥,不再追究千百年前的血海深仇,子昭赶忙岔开话题,说道:“方才我说的那两个噩梦,也确是这三日做的,梦境中不仅有在世之人,我那早已升天多年的母亲也降临梦中,梦象惊悸骇人,也不知是何缘故。须得询问小疾臣(医官)占释梦象,若是凶梦,还需祭告先妣以禳除凶扰。”子昭转念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又暗自叹道:“唉,眼下哪里去寻小疾臣,又如何祭告先妣?”
黎夏见子昭突然情绪低落,便问道:“你的母亲也不在了,那你的父亲可还健在?”
子昭点头道:“我母亲在我七岁那年便升天了,我父还健旺,只是每日忙于大小事务,日常也难得见上一面。听闻姑娘语气,尊母似乎也不在世间了?”
黎夏苦笑一下,道:“我母亲也是在我七岁那年离我而去,只剩父亲、长兄、姐姐与我四人。只是父兄不甘心在深山中渡此一生,故而……。如何言说呢,借你的话,父兄常常忙于大小事务。”
子昭闻言道:“如此说来,我与姑娘俱是慈母不在、亲人相离,失母的年岁亦皆是一般大小,我二人倒是同病相怜。如此,须得先说眼下之事,待返回师父住处,我便即着手,助姑娘找寻亲人。却不知姑娘如何与尊父尊姐失散?”
黎夏沉思一下,答道:“半年前我与长兄远赴北土马方……,那个……易货,半年归来后,家中父亲与姐姐却已不见踪影。”
子昭问道:“唔,尊兄也在,可否请出一见?”
黎夏答道:“我兄尚在北土……,有事未归。此番止我一人返家,却见家中空无一人,等待十余日,其间也在山中四处找寻,寻不得父亲与姐姐,却在山崖下寻着你。”说着,神色间戚戚然,显是担心亲人,真情流露。
子昭见黎夏谈到与其兄赴北土马方易货之事便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其中详情,只得随口询问:“尊父可曾留下只字片言,书信之类?”
黎夏摇头道:“未曾留下只言片语。我亦曾去北山和主山中父兄友人居处询问,山中友人均言未曾见过父亲与姐姐踪迹。南山之中亦有几户友人,我去寻时,也如父姐一般不见踪影,倒是奇怪。”
子昭道:“确实蹊跷,若是被山中猛兽所噬,总不至短短半年,山中几户人家俱陷虎口,更何况多少总得留下些骨头血迹之类。”
黎夏闻听子昭说得血腥骇人,白了对方一眼,道:“我等山中之人,世代居于山间林野,自有与猛兽共处,保身之法,岂能轻易陷于虎口。不似邑中大族子弟,引弓四射,几陷于羚牛嚼草之口。”
子昭听出对方讽刺之言,倒不在意,继续分析:“难道是那两名刺客,不过我亦未见其执捉他人。难道是……,已经遇害,弃之山间?”
黎夏见子昭越说越糟,三言两语间已将自己的父亲和姐姐说死两回,不禁恼怒道:“叫汝寻人,不想尚无丝毫眉目,却说我父亲姐姐已然不在世上。汝若不愿助我,便即明言,我亦不叫汝报恩,休要胡乱咒人。”说罢,黎夏眼眶又红。
子昭见状,知是黎夏心中着急担忧,忙道:“在下只是胡乱猜测,做不得数。更何况那刺客看着便是奔我而来,未有加害他人之意。我忧心刺客对我师傅师兄等人不利,故而有此猜测。尊父尊姐必在其他地方,待我返回师傅居处,召集人手,定能助你寻得亲人。”
见子昭分析在理,黎夏愠怒顿减,轻声道:“今日虽然雪住云消,但是山道之上积雪未融,你身上伤势未愈,将养两日再返归不迟。”
今日子昭与黎夏相谈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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