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次要将我们整个皇宫的所有变为公有化,要逼得我光着身子出门,又会是谁家的意思呢?我出嫁的时候空无一物,打的又到底是谁家的脸面呢?”瞿凝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话里的诱导之意十分明显。
皇帝的眼眸倏然亮了起来,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兴奋的站起来反复踱步,重重一击掌:“对啊,朕怎么没想到呢!”他没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虎着脸回了头,“谁说妹妹你要光着身子出门的,这种话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怎么能随便挂在嘴里呢!好了好了,这件事自有哥哥为你处理,你还是早点回去准备你的嫁衣吧。”
瞿凝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皇帝自有他的办法能让唐家去为他们出这个头,她相信,别的东西不敢说,她至少是能拿到等同于聘礼价值的嫁妆的。
她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本不想找事儿的,可惜嫁妆直接关乎了她日后万一要离婚的日子的好坏与否,这事儿她没法推,也不能让。至于幕后主使到底是不是冯家?重要么?
只要唐家那些人信了是冯家在背后做的手脚,哪怕是为了唐少帅自己的脸面,他们也不可能退缩,他们就必须得代她得出这个手,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门。
这就足够了。
目的达到,她便没再纠缠,笑着福了福身子,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蜜糕:“哥哥,记得要尝尝哦,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呢。”
“妹妹的手艺和心意,我一定不会浪费的。”皇帝点了点头。
瞿凝这才安心的告辞出门。
她跨出宫门闲闲散散的准备逛回寿康宫去,半途上刚经过御花园,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高声的呼叫:“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是男人的声音。
还好这时候宫中的太监侍卫宫女早就放出去了一大半,这路上也没人守着,否则这可就成了一桩大丑闻。被这呼声搅扰,瞿凝隐隐蹙着眉头转过身,对上正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男人点了点头,声音淡而冷:“孔先生。”
她的声音不是一贯的温柔,相反的,在秋风里仿佛带上了几分肃杀。
孔景豪只觉得自己遍身的燥热都像是倏然之间一盆冰水浇灭,但他都已经跑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半途打退堂鼓,毕竟有些话,他已经暗中反复练习过很多很多遍了。
实在像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殿下,您受委屈了。”他叹息着说道,“嫁给那样的反贼,实在是委屈了您这样的金玉之躯。只恨微臣人单力薄,虽有心杀贼,但无力回天。您且忍耐几年,若一朝有机会……”
他的声线靡丽,声音里仿佛含了无限的呵疼恋爱。
若是落在一般女子耳中,或让人心神摇摆,难以自制。
但孔景豪面前的女人却只是挥了一挥手,轻轻屈膝:“孔先生,有些话您自己也知道不该说。既然如此,那恕我不便听下去了。告辞。”
孔景豪怔愣,他伸手就要去抓那女子仿佛是游鱼一般要从他眼中滑脱的衣摆,口中急急说道:“殿下,您是生微臣的气了吧?臣也不想让您受那样的委屈……”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瞿凝无奈的转过头来,看向这个男子端正俊秀的脸庞。
面前的孔景豪身上一身长衫,容貌清俊,出身山东孔家嫡支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文秀的书生气---没错,说的好听点叫做书生气,说的难听点,叫做迂腐。
他自十九岁起入宫做皇帝的幕僚,因如今宫闱不秘,加上皇帝有心,故而和她见面的次数不少。而瞿凝,作为皇帝和他眼中“国内最尊贵的女子之一”,随着她的发育和容貌渐转成熟艳丽,也毫无意外的,很多次在他眼中捕捉到过挥之不去的执着和代表欲念的火焰。
这人对她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可偏偏以前他什么也没说过,到了今日……瞿凝心里忽有所悟:或许,是因为受了“有人争”这件事的刺激吧。
对于这样的书生,或许她不把话说透了,他是不会明白的吧?
瞿凝默然片刻,叹息一声开了口:“您以为您现在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么?还是你以为您是范蠡,我是西施?您以为,您和我的好哥哥背地里在策划什么,我真的一无所知么?”她稍稍一顿,或许是因为这些话也在她胸口憋闷了太久,而四下里无人,只余下蝉鸣声声,掩住了他们这里说话的声音,她的语速便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越来越快,“哪怕是范蠡和西施,最后的结局也不可能是泛舟西湖上!破了的镜子,又怎么可能再圆!孔先生你知道我最佩服前朝什么么?”
这是一句反问句,当孔景豪慑于她此时越来越亮的眸光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给了答案:“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有国二百七十六年,一直到末代皇帝死在煤山,他们做到了。你们呢?”
瞿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她没法忘记,当自己第一次听见他们商量割地赔款时候,自己失手摔烂的茶杯。
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对她的哥哥进言,说‘欲攘外,必先安内’。又说‘宁与外人,不与家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为了保住她哥哥的皇位,殚思竭虑---最后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和列强签订一系列的合约,把土地财富拱手让给外人,换取他们对他皇位的支持。
她劝过哥哥,但女子的呼声,被彻底的无视了。
有一些话,她憋在心里太多年,如今一朝面对这个男人,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流畅的一点也没有停顿:“孔先生你知道我们国家现在剩下的面积还有多大么?你知道多少国宝就此流失,再找不回来么?你知道就因为你们的卑躬屈膝,我们的国人在那些洋人面前都是下等国民么?戊戌年的赔款,庚子年的割地……哪一桩不是你在背后的策划?孔先生,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就算我最后众叛亲离,孤身一人,我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总有一天,你会被历史死死的钉在耻辱柱上,为了你的那些所谓的权宜之计!孔先生,你叫唐终贼子,你在我面前自称微臣,但实际上,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大的卖国贼!而我,宁可睡在一个贼子的身边,也绝不会和一个卖国贼为伍!孔景豪,你听清楚了么,你和我,绝对不可能是一路人!我不爱你,不会爱你,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
这是瞿凝第一次,在孔景豪面前露出她真正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她话里显而易见,毫无伪饰的激烈愤恨,又或者因为她眼中燃烧着的灼灼火焰,那种难以掩饰的厌烦,孔景豪竟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在他今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公主出嫁之前和她表白心迹之前,他绝对没有想到,他得到的会是这样一番劈头劈脑的怒骂。
没有脸红。没有心跳。没有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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