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允珠这时候想起了什么,凑到瞿凝耳边低声说道:“邬家的掌柜夫妇早逝,他们唯一的独子继承的家业,据说年纪的确不大,今年大概最多二十岁。”
“……”瞿凝默默看了面前的小年轻一眼,点了点头,端正了自己原本慵懒的态度,手指轻轻敲了一敲桌上的报纸,“说别的都是虚名。你既然用的是我亲自督办的报纸来宣传生意,你就不该没听过我这个老板,至于称呼,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喊我一声唐少夫人。”
邬凉脸色一变:“真没看出来,竟然是少夫人当面!是邬某失敬了!”
他说着肃容一躬身低头,表现的格外恭敬,这个鞠躬,也像是接近了一百八十度,十分诚心诚意的样子。
瞿凝任由他低下了头去,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道:“邬少有必要如此客气么?”
邬凉一躬已毕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像是火焰一样的灼灼,全没了方才懒洋洋笑吟吟的味道:“这些天多亏了少夫人的报道,我们店里的生意,才能以这种可见的速度好起来。这不是客气,我的这一躬,少夫人当之无愧。”
瞿凝没回应他的话,反而是静静望着他的脸,这张青年人的脸颊上,还没染上世故的圆滑。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世道这样不公,像邬凉这样的小商人,明明眼看着家里的家业快到穷途末路照样还是坚持不卖舶来品,但更多手握权势的人,却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肆意的出卖着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尊严。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言的悲哀,出口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稍稍的低沉:“邬少当家,我想问一问你,你的店里,为什么从始至终都不卖洋货?”
邬凉怔了一怔:“我……”对上她带着鼓励之色的眸子,邬凉心里对她另外一个身份的畏惧,渐渐的暗了下去,“因为多卖一件洋货,实际上就是少养活一个我们华夏的工人。我邬记在百年之前,在各地有作坊二十余间,能养活四五百工人。但现在,沦落到只剩下京城这一间铺子,上京城郊一间作坊的地步,我亲手给那些工人们发过遣散费,我知道那种痛。少夫人,我……”他的声音带上了隐约的哽咽。
稍稍一顿,邬凉看向瞿凝的眼光里,多出了几分期盼:“少夫人,我知道您是贵人。若少夫人能帮帮我,帮帮邬记,我愿意日后但有收益,除工人的工钱和经营运转的费用之外,一概奉于少夫人脚下。”
瞿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目中原本因着他之前的话而染上了悲凉之意渐渐褪去,她拉了一把金允珠,对邬凉笑道,“你不该跟我说这些的,呐,这位是我们的报纸主编,要谈报纸的广告,你也该跟她来说才对啊!我可就是个甩手掌柜。”
金允珠目瞪口呆,对上邬凉扫过来的眼眸,她居然微微红了脸,低低咳嗽一声有点儿羞涩:“邬少当家。”
金允珠很苦逼的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但等到真正开始谈了,她却也定了定神,拿出了主编的架势来。
不过很可惜,这个完全就是……被浪费了的。
因为那位本应该寸土必争的邬少当家,完全就是那种“不用你讨价还价,你要什么都拿去,光你要的给你还不够,再添上几分还觉得自己给的不够”这种态度,合作的简直要让金允珠心里浮起几分罪恶感来。
自己难道欺负了一个老实人不成?
你让一分,我自然也不能太得寸进尺,在这种格外和谐的气氛底下,知音报的第一份广告合约,就这么格外顺当的谈下来了。
而广告的费用,是后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价格:邬记的10股份。
也就是说,知音是用广告位入股,参与到了邬记的分红当中。这种情况,换了后世可能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不过当然了,等时间到了后人能去考证这件事以及争论是否划算的时候,邬记的10股份也已经膨胀到了价值太高无法衡量的程度,而知音的广告位,更是一位难求。这也就导致了考证时候的难度太高,以至于根本计算不清楚,到底谁赚谁赔了。
不过在当时,金允珠只知道,这个合约谈下来之后,瞿凝对她的吩咐格外的仔细:“下一期美容的部分,我们没必要直接替他们做广告。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追踪‘口红有毒’的后续。把那些用了口红中毒的人找出来,让她们现身说法,再报一报官司的后续,我估计,美国的p&v,为了自保,是要把整个产业链行业全部拉下水的。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口红的市场,就都完了。”她准备给杜克那边出个主意,之后p&v为了保住自家的股价,肯定要拉一众同行下水,到时候所有的口红都会爆出重金属中毒,另外的一些化妆品,估计也躲不过,这一切,她早就已经算计好了,金允珠听着,却没她想的那么多那么远,“这部分只需要实话实说,一点也不用夸大,然后你再去请一位常年使用邬记产品的老顾客,拍照来对比她们的皮肤和健康状况。读者都是有眼睛的,这样的广告,比直接的叙述要好的多。”
瞿凝顿了一顿,目光幽深莫测:“邬记的产品我闻过,很有特色。他家胭脂,虽然颜色微微暗淡一点,但都是纯手工的,只可惜有些顾客不识货,只追着舶来品的潮流。不过那些外国人最崇拜最喜欢的,就是手工制造的东西,她们可是识做的很,只是苦于没有那个销售渠道罢了。你在英文版本上头,一定要着意提出这一点。纯天然,无添加剂……哦,不,我的意思是,没有化工产品的参与,之后邬记的东西能不能走出我们的国门,就看你的这篇报道能有多成功了。现在口红有毒,这块市场就是完全的空白,以前她们不用我们华夏的产品,是嫌弃颜色太土,但现在,为了子嗣和健康,她们暂时是没得选择的。至于颜色……稍稍暗淡的颜色,也有它的妙用,这个妆容的部分,就由我自己亲自来执笔好了。”
金允珠听得简直瞠目结舌。
怪道那位邬少死命哪怕是倒贴都要巴上少夫人呢。少夫人的这些点子,销售的方式,要是她要自己去开一家店,都肯定能赚的钵满盆溢的啊!
她心里想着,也就自己问了出来:“少夫人,您为何要这么便宜那位邬少?”
瞿凝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个天下在这个时代,真正爱国的商人已经太少了啊,更多的人,都在五斗米面前折了腰。剩下的那些有气节有腰杆的,我们力所能及,能扶持一位是一位,何况他并不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那位邬少,看破了我的身份就肯放弃一些不太要紧的小节,他识时务,懂做人,却又有原则有底线,我为何不帮他一把?何况外子是唐少帅,对我来说,若真的把眼光放在了如何去聚敛钱财上,也就太狭隘太短浅了。”她看了一眼金允珠,“金主编,为我做事,你得牢牢记住一件事,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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