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在那边轻笑了一声,但没有说什么,任我继续往下编:“不行,是吗?这样?哦哦哦,这样的话,我要求加百分之五十的酬劳,全部先付,行不行?”他居然还配合我,说:“行啊,加百分之百都没问题。”我气得牙痒痒,对小铃铛打了个信号不好的手势,往门外走,等确定了她肯定听不到我在讲什么,立刻对冥王放软声调:“求你了啊,千万别派什么车啊、直升机啊、火箭啊什么的到我家门口,小铃铛没准儿一看当场就担心得死过去了。你让我自己走出去行不行?等她看不见了,你就是派蜘蛛侠下来捞我,老子都认了,行不行?”冥王真是个好人,尽管我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他顿儿都没打一个,很爽快地说:“行。”我收了电话回到家,对着小铃铛义正词严地宣布:“有活干,戴必斯拍卖行知道吗?叫我这就去,呃,香港吧,看看几幅古代的字画是不是真的。好了,你自己吃饭,我出门了。”我收拾了东西,跟所有每天都要出门上班的男人一样,很正常地哼着歌儿走出去,在门口还跟小铃铛说:“香港可远咧,今天晚上可没法儿回来吃饭。你自己在家好好玩,去看妈的时候记得打车,别省,你老公的抚恤金够你打两辈子车了,天天坐一百回。”她什么都没说,点点头,手里抓着抹布,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的不安像一整个太平洋的水,能活活把我淹死在里面。我强忍着心酸,想再抱抱她,闻一下她头发的味道,但我怕自己一伸出手去,全部的自制力就会在瞬间崩溃,我怕自己会拉着小铃铛疯跑到大街上,试图通过多换乘几辆公共汽车就摆脱奇武会的追踪,从此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所以我只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挥手说拜拜。走出门,转过十几米外的街角,再次回头时,小铃铛仍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身影特别小,生平第一次我痛彻心扉地后悔当初不应该跑去十号酒馆。如果我不曾为约伯分辨那些好好坏坏的酒,就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也许只要再过两年,小铃铛的妈就能看到我们俩的孩子满地抓鸡屎了。然后,我就在这么扭着头的情况下,被人一把揪住,眼前一黑,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一辆车的后座上,有人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说:“你是判官?”这不是冥王,也不是斯百德。这个男人年纪更大,很高,手和腿异乎寻常的长,模样看起来像猫头鹰转世似的,眼圈黑得我好想拿袖子上去帮他擦擦,但他也穿着那种很二又很贵的三件式白色西服,胸口的手帕是桃红色。他自我介绍:“我是诸葛。”我完全还沉浸在跟小铃铛生离死别的情绪中,一句话都不想说,只哼了一声。他毫不在意,从座椅下拎出一个黑色软皮小箱子推给我:“换上吧。”车子驶出了一段,这时悄然停下,诸葛起身下车,去了前座,前座和后座之间隔着厚实而不透明的隔音玻璃。我愣了半天,打开那个箱子,看到一套跟诸葛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西服,配套的鞋子、领带、袜子,一应俱全。还有一条猩红的手帕,端端正正摆在白色西服的衣袋上。我左看右看,实在想不出我换上这玩意儿会是个什么德行,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换就换吧。衣服出人意料地合适,每一个细节都契合我的身体。我的左脚比右脚大,也稍微长一点,就连这一点都在那双鞋子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没有裁缝帮我量过身啊?但我后来一想,咪咪和摩根在芝加哥医院折腾我的那会儿,不要说身体外观的尺寸,就是甲状腺要穿衣服的话应该是多少号他们也都知道了吧。我刚一换好,车子就停下了,诸葛又回到后座来,我狐疑地四下看了看,心想这是哪儿装了个摄像头吗,老子这光走得真冤。本来我还期待他会对我的全新look有所点评,但他看我的样子跟瞎子看鸟毫无二致,只是说:“判官,让我跟你brief一下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他说得非常有条理,非常简洁。尽管在我看来事情本身已经复杂得像一团火锅里烫过的脑花,但我居然也能一字不漏地接收到所有的信息。我的第一个反应简单明了:“不是你们自己干的?”诸葛说:“不是。”我觉得这个问题本身有点弱智,所以想为自己开脱一下:“你们嘛,这个,都有点不正常,所以嘛,万一是你们自己干的,这个,也很正常……”他居然点点头,表示了解我的意思,然后说:“我们。”他举起手,看似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半边身体立刻就没扛住似的一塌。他重复了一次:“我们。”“判官,你现在是奇武会的一分子,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并且很快就适应这一点。这对于你和我们其他人来说,都很重要。”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二表哥西服,心中掠过一丝奇妙的感觉,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或者仅仅是单纯而浓稠的迷惘。这时候司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诸葛先生,我们被跟踪了。”二十五 最大规模联合通缉我和诸葛双双回头看了一下,这是在主干道上,我们后面满满当当都是车。虽然不是高峰期,但行进得也很缓慢,一辆接一辆,肉眼可见的有十七八辆车,从路虎到奥拓都有。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问我:“你觉得是哪辆车在跟踪我们?”我扭过头去,对我来说这个比判断谁该被崩掉容易多了,事实明显得跟打上了印子一样,不过跟那些车其实都没关系,我指指两辆一直在车道中穿梭来去,貌似在做公路例行巡逻的交警摩托车:“那个。”诸葛点点头,露出明显的欣慰神情:“很好。”他手一伸,从车座下面摸出两副扑克牌。我顿时就来了兴致:“怎么,打个斗地主?不行,两个人少了,比大小吧。”诸葛对我笑笑,伸手按下了车窗。他拆开扑克牌盒,开始洗牌,就算有受多年港台稀烂赌片洗礼的深厚基础,我也立马就看蒙了。他十指翻飞的动作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想象,敏捷灵巧得像一个梦。他把所有牌在指尖间过了一遍,而后就开始往车窗外面丢。似乎在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节奏,也许有什么曲子就在诸葛内心深处奏响,只不过其他人听不到。他就按那个节奏丢扑克牌。有时候一张接一张,间隔很短,动作很快,一转眼丢了十几张;有时候又非常慢,等上好久才出去一张。他的手指在那些扑克牌上敲打,我看着看着一失神儿,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一头具体而微的嗜血猛兽,正伺机捕猎。他丢出去的扑克牌被某种我无法了解的力量控制,从车窗出去之后,就顺着某个方向飞,到某个点上,又盘旋回来。越来越多的扑克牌在空中飞舞,排成松散的阵形,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我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但这种联系的存在,显然对跟在我们身后的车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就在诸葛把手里的扑克牌丢完之后的一分钟内,我们身后视线范围内所有的车都接二连三地急刹,有一些来不及躲避,就发生连环的互相碰撞,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响声,接着就是熄火,在路边,在防护栏上,或者干脆横在了街中心。没花上几分钟,这一带的交通就基本全部瘫痪了,汽车喇叭和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那两辆交警摩托完全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一辆自己撞在了防护栏上,骑手飞出了老远,幸好戴了头盔,人没死。另一辆在事故一开始就被两辆suv突然而来的转向同时撞中,随后夹在了一大堆车子里动弹不得。这一位骑手脾气比较暴躁,当场一把脱下头盔,气急败坏地望着我们远去的方向破口大骂,根据他的口形,我相信我和诸葛的妈都得到了足够真诚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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