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激灵,辨认了一下东南在哪儿,急忙爬将过去。硝烟呛得我不断地咳嗽,肺都要被咳出来了。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但天上飞机的轰鸣声还在继续,好像越来越多。爬了十几分钟,冥王的魔音又入耳来了:“站起来,沿直线拼命跑,撞到我身上再停!”撞到你身上我骨头会寸寸断吧,但好过被炸弹炸成渣渣啊。我大叫一声,低头猛冲,果然冲了一段就直端端地撞到了某个坚硬无比的东西身上,胃部一阵抽搐。冥王的手环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刚要启动又停下,他闷哼一声,手改抓为推,一把把我搡了出去。这时候我看到混沌中一道雪白闪耀的锋芒,几乎是擦着我和冥王两个人的鼻子哗地闪过,从低到高,飞到远处。那赫然是一个飞去来。冥王嘀咕了一声:“加雷斯?”然后下意识地去挽袖子,看来是劲敌。斯百德的身影从远处出现,几个起落,鬼魅般闪到我们两个旁边,广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轰炸停止了,硝烟之中还是能看到大批运送重装特种部队的飞机正往下降落。斯百德转向冥王:“必须走了。”冥王灰色的瞳仁中闪过一道亮光,看着我,心有不甘:“我要带上判官一起走。”斯百德摇头:“你带不了他,他速度太慢,肉体凡胎。你带着他,他死得更快。”显然他是正确的。冥王只多想了一秒,就放开我,后退了两步,和斯百德一起猛然加速,瞬间就消失了,下一个起落已经在远处的建筑物屋梁。追击的炮火尾随而去,但我估计也只能无功而返。两个杀千刀的,如此生离死别之际,告别的话都没有两句,情商太低了。我正愤愤不平,猛然间,那道熟悉的锋芒又掠过我的眼前,我心里冷冷地冒出两个字:完了。飞去来打在我的头上,我只感觉嗡的一声,就好像任督二脉突然都被打通了一样,脑子里面瞬间无比清明。我看到小铃铛哭成一团的脸,看到她妈妈在病床上一针一线给我们俩做的婚床枕套和被单,看到摩根和约伯坐在十号酒馆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天,看到隔壁三婆很不高兴地等着我过去陪她遛弯儿,但又一直不肯付护工费。我的前半生以一种简报的方式从我脑子里掠过,电光石火,最后的highlight是小铃铛的脸,越放越大,越放越大,最后充斥了我的整个脑海。但这时候我并没有照正常的程序发展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接着长眠不醒或者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我始终保持极度清醒,只是没有了一丁点儿、极轻微的活动能力。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飞去来在空中盘旋一圈,仿佛在炫耀又打了人家一个头的伟大胜利,然后回到一个男人的手中。彪悍的光头男,这形象不去街上当流氓真是可惜了。他穿着黑色上衣,表情冷酷,一伸手接下飞去来,过来看了看我,然后对另一个人说:“这是谁?”我试图把视线转到那个人身上,但就连眼睫毛都拒绝大脑发出的任何指令,幸好那个人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一个在任何地方都能见到的普通中年男人,每日过的想必都是老婆孩子上班下班的沉闷生活——换言之,也就是我和小铃铛曾经和现在都梦寐以求的那种生活。他淡然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没有见过他的资料。”然后他们两个就在那儿讨论起来了。“董事会成员有这号人物吗?”“以前的资料显示没有,但这一次全球范围的追捕中,有大量的影像资料证明他一直和奇武会的核心人员在一起。”“刚才的突袭行动中,冥王竭尽全力要保护他,直到实在迫不得已才独自逃逸。”“是奇武会的人,还是奇武会需要的人?”“奇武会的核心人员都有独特的战斗力,他似乎没有。”“他也能打,但纯是街头混混的打法,很实用,但不出奇。”如果我能说话,我铁定会即刻发出严正抗议:街头打法能打出风格打出特色,很不容易好吗?知道前前后后要揍过多少人而且被多少人揍过,才能换来那点儿成效吗?他们招手让人过来推我走,结果一推我就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像一个木乃伊似的。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来查看。瞳孔,脉搏,心跳,然后光头男厉声吼起来:“叫救护车,他中毒了!”中毒?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不是被飞去来砸中了神经中枢才这样子的吗?怎么会跟中毒扯上关系?何况从今天下车进了奇武会的聚点开始,我水米未进,到哪儿去中的毒呢?我就这么很有派头地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某个点。救护车很快到来,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上去,光头男也上了车,一番乱七八糟的插管检查程序之后,他问医生:“什么情况?”医生说:“神经性毒药,呼吸吸入,幸好摄入量还不够多,现在处于表层肌肉麻痹状态。再拖延一会儿,内脏开始麻痹,那就没救了。”光头男俯身过来注视着我,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冷酷至极,让我麻痹了一半的肌肉都慢吞吞地打了个寒噤。我们这么直勾勾地对视彼此,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你到底是谁?”语音传入我的耳朵,沿着神经传达到脑,脑子里面有个什么地方咔嗒咔嗒、咕噜咕噜响了几下,然后我忽然明白了意思。这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天知道是哪个国家的语言,但我偏偏就懂了。那个医生和光头男多半是老乡,在旁边嬉皮笑脸地搭话:“用蛰合疗法治疗,过几天他就没事了。你有什么到时候直接问他就行,他不说的话,你的刑讯逼供之法也算是天下无敌吧。”什么?刑讯逼供?这不是法治社会吗?再说了,以我的那点儿出息,要什么刑讯逼供,我担保,给我一碗蛋炒饭我就什么都招了,这会儿正饿着呢。但人家听不到我内心深处发出的呐喊。光头男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说不定脑子里已经闪过了一两百种能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妙法。他摸出手机对着我的脸咔嚓乱拍,然后打了个电话:“我传两幅图片给你,帮我查这个人的来历。”完了,小铃铛肯定会被连累了,不知道她把那些抚恤金藏到安全的地方没有。救护车一路呜呜前行,好一会儿才到医院,我直挺挺地被抬下去折腾了一大圈儿,深切体会了身为僵尸之苦。这颇似在芝加哥被咪咪和摩根联手整治之时的感觉,但相比之下,我不得不佩服咪咪的技术,就算是扎个吊针那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针进针出不酸不胀不痛,痒痒的还挺舒服,哪像眼下这位护士,已经在老子手臂上乱扎了二十几下还一脸茫然,我想说:“您当年上学的时候老师有教你血管这种东西在哪儿不?”正在腹诽中,护士猛然间全盘放弃了,对着门外喊:“来个力气大的帮我给他扎针,他的皮肤跟石头一样硬,扎不下去。”我一下子眼如铜铃,心如鹿撞,有没有搞错啊?那位护士可能觉得我瞪她,低下头来看了看,再次对着门外喊:“涂根警探,涂根警探,这人醒了。”她话音方落,就有人应声而来,看样子一直在外面候着。他和光头男一样把脑袋伸到我的正前方,怪好奇地瞄着我,那模样和某些失业了没事干、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唱黄梅戏的中年男子毫无二致。但我和他打了个照面,就知道这位绝不是好糊弄之辈。他问我:“你是谁?”三十一 乏善可陈的人生我是谁?我是丁通,今年二十三岁,住h城烟墩路二百三十号之三的小平房,没工作,没学历,没爹妈,有户口,有身份证。二十一岁生日刚过那会儿,小铃铛的妈想让我试试看当出租车司机,所以还去考了个驾照。整个东门菜市场和十号酒馆的人都认识我,派出所那一沓打架斗殴的案底也是含金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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