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被一路抱到东间的暖阁里,就见炕上已经陈设了一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大案,一群丫鬟侍女正在往上面摆着印章书卷等物,笔墨纸砚亦是全的,其中也不乏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北堂戎渡正看得有趣,外面已有人通传道:“小姐,堡主到了。”北堂迦忙迎上前,就见五彩线络盘花帘子被丫鬟从两边打起,北堂尊越身披大氅,径自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戴着一只用白色羽毛装饰的半兽头面具,从北堂迦怀里直接抱过北堂戎渡,唇线微勾,道:“看见本座,也不叫声爹爹来听,嗯?”一面说着,一面将一样绿色的东西交给旁边一个正替他解下大氅的丫鬟,道:“把这个也放上去。”
北堂戎渡被他托在怀里,只得唤道:“爹爹……”北堂尊越挑了挑眉,用手在北堂戎渡的脸上随意揉了一把,见孩子被他在外面弄得颇凉的手冰得激灵了一下,这才低声笑道:“开始罢。”说着,就将男孩放到了大案上。
北堂戎渡被放到大案上,面前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缭乱,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应该去抓什么好,只得暂且坐着,细细打量。
这抓周之时,任何人都不得给予孩子丝毫诱导,只能任其挑选,视其所抓之物,以此来测卜孩子将来的志趣与前途,虽然世人也大多知道这不过是为人父母对孩子的一种寄愿罢了,不过是个仪式而已,并不能当真,然而毕竟心中还是暗暗有所期盼的,因此北堂戎渡瞥见一旁北堂迦眼中的希冀之色后,便还是决定要认真选一样东西,博母亲一笑才好。
北堂戎渡细细用目光在案上筛选了一番之后,忽然就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一支小小的玉剑面前,那小剑不过两寸左右长度,通身以碧玉打造,一丝杂色也无,剑柄上面嵌着两颗猫眼石,泛着幽幽的冷光,北堂戎渡一手抓住,然后便颠颠儿地扑到站在案旁的北堂迦怀里,道:“娘……”北堂迦十分欣喜,在儿子脸上亲了又亲,喜道:“乖渡儿,想来日后必是要像历代堡主一般,武功盖世的。”周围的丫鬟们也自是欣喜,口中赞叹不绝。
北堂戎渡正安安稳稳伏在母亲怀里,拿着手里的小剑把玩之际,一只手却忽然把他抱走,北堂尊越用手指挑了挑孩子胖嘟嘟的下巴,唇角微抬,道:“本座周岁之时,拿的也是此物,其后便一直随身……既是如此,这东西便给了你就是。”北堂迦在一旁听了,忙替北堂戎渡谢过,然后才含笑道:“厨下已让人备了长寿面,堡主不如在此吃上一碗罢。”北堂尊越可有可无地点了一下头,众人撤下大案,很快就抬来一张炕桌,摆上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不一时,又端来了两碗寿面。
碗里的面条细如发丝,根根莹润,北堂戎渡此时虽然已会自己吃饭,但北堂迦却怕他被面条呛到,因此只用筷子挑了一根细长的面,小心喂他吃了,随后吩咐送一碗下面条的汤来,给北堂戎渡喝,也算是应了景。
北堂戎渡坐在自己专有的一张小桌子前,拿着勺子,舀小碗里的汤喝。那面汤味道十分鲜美,北堂戎渡喝了一小碗之后,把勺子放进空碗,仰头道:“……还要。”北堂迦见他喝得香甜,便叫人再给他盛上一碗。
午间北堂尊越却也没走,留在吟花阁午睡,北堂戎渡也留在此处,坐在炕上,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碧玉小剑。
北堂尊越半躺在暖炕上,腰下盖着毯子,看窗外雪压疏枝,一片皑皑,其中一枝腊梅探到窗前,瓣蕊娇嫩,花色清黄,倒也显眼。北堂尊越回头看过去,见北堂戎渡正安静坐着,两只小脚穿着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用手把玩那柄小巧的玉剑,不觉便轻舒长臂,挽住腰身将他拉到面前,薄唇略扬,道:“本座问你,你可愿意习武?”
北堂尊越早先已给他摸过骨,发现北堂戎渡根骨奇佳,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又见他聪慧太过,根本不像是完全不懂事的幼童,因此便起了提早教他习武的念头。北堂戎渡自然也知道自己如今所处之地不比从前,没有一身高绝本领,迟早会有祸端,于是听了北堂尊越的问话之后,便干干脆脆地爽快点了一下头,道:“好。”北堂尊越捏了捏他的下巴,慵懒一笑,道:“既是这样,明年这个时候,本座便亲自授你武艺。”
北堂戎渡待他说完,便扭过身子,自顾自地继续去摆弄刚得的那柄玉剑,北堂尊越见这小东西又不肯搭理自己,向来在他面前之时,都是爱理不理的,与对北堂迦的亲热模样,根本不是一回事,连叫声‘爹爹’也从来不会主动,一时间不禁忽然就觉得有些隐隐的恼意,伸臂把北堂戎渡笼过来,一手环在胸前,道:“睡觉。”
北堂尊越结实的胸膛间隐约有檀香的味道,感觉并不坏,但北堂戎渡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平日偶尔被母亲搂在怀里睡觉也就罢了,如今被一个男子也这样紧搂着哄他睡午觉,即便这是他父亲,却也仍然不会喜欢,因此便扭着身子要挣开,嘴里嚷道:“热……”
北堂尊越见他不愿意,冷哼一声,道:“热?那便脱了衣裳就是。”说罢,几下便将北堂戎渡剥得精光,将衣物随手丢到炕下,自己则合上眼睛,自顾自地躺在一只锁子锦引枕上,身下铺着妆蟒绣堆褥子,似是要安稳浅眠的模样。
北堂戎渡孤零零坐在炕上,周身上下被剥得白羊儿一般,连一件肚兜也不剩,不禁又气又恼,他虽然并不当真是个孩子,但转世至今已有一年,毕竟也多少染上了一些孩童心性,此时想起眼前这个明明是自己父亲的人,却一向以欺负摆弄他为乐,眼下又将自己剥得光溜溜地丢在一旁,一时激愤羞怒之下,不由得张了张嘴,终于大哭起来。
北堂尊越骤然听见北堂戎渡大哭,眼帘不禁略动了动,但也并没有睁开,直到北堂戎渡哭了片刻也未见停下,这才终于睁开双眼,半支起上身,把光溜溜的北堂戎渡拉过来,拿毯子裹了,抱到身前,用手粗鲁地在北堂戎渡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行了……闭嘴。”
北堂戎渡扭着身子不肯让他抱,挣扎间,不小心将北堂尊越脸上的面具揪掉了几根羽毛,上面的五六颗绿松石也随之掉了下来,北堂戎渡见状,这才不动了。
北堂尊越倒也不恼,只是掐了一下北堂戎渡毫无泪痕的脸,嗤笑道:“干打雷不下雨……嚎得倒是挺大声。”说着,用手随意一摸被弄坏了的面具,道:“也罢了,如今差不多也不必再用这个。”说着,就把那面具取了下来。
白色的面具从脸上缓缓被拿走,北堂戎渡此刻与北堂尊越近在咫尺,一见之下,饶是他两世为人,却也瞬时间双目堪堪凝住,竟是作声不得,唯剩下从前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兜兜转转,在脑海中翻滚不绝。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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