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洗的动作一滞,连忙抬起头来。面上掩藏不住无措。她原本是想走的,却没来的及,只好装作洗衣服上的油渍。
“……表哥。”
“在干嘛?”他看着她的侧脸,现在的样子在他眼里多半是有问题的。
“我洗洗……”岑安被他这样盯着,一时觉得自己是闯祸了,许多年未见的表哥,第一次见面就撞见他和女朋友这么私密的通话。她窘迫得舌头打结。而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移到到了岑安的大衣衣摆处的一大块暗渍。
“衣服脏了?”岑安不会撒谎,掩饰的样子也拙劣。他审过那么多嫌疑犯,她这点演技简直不攻自破。不管她出于什么情况不小心听到。他选择了假装不知道,这样两个人都不尴尬。
“……嗯。”岑安赶忙应声,接着打开水龙头准备继续洗。“需要我帮忙吗?”路恪礼貌性地问,并走近她。“不用麻烦的。”她抬头拒绝,只希望表哥能赶紧回去,她现在实在没有脸面对他。
可他却没急着走,站在岑安身侧,打开另一个水龙头洗手。他们挨得极近,岑安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皮革混合烟草的味道,镜子里映照出他一米八几的个子,黑发整齐向后梳着,他目光沉稳,露出的额头也光洁,眉骨丰润,轮廓感很强。
岑安彼时才将表哥悄然看个仔细,多年再见,早就不是她模糊印象中嬉笑打闹的少年模样了。现在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这不禁让她想起表哥前几分钟还在厕所里和女朋友调情。她又不是不懂这些,只是他那几句话此刻却在自己脑子里盘旋不去,她窘地两颊发麻,双唇紧闭。兀自又用水沾湿纸巾擦了几遍衣摆。
“水只是把汤的味道冲淡了,要彻底清理干净只能送去干洗店处理。”路恪见岑安衣摆处的油污仍在,启唇打破沉默。
他的话很大程度让岑安自在了些,岑安点头同意,垂着眼不怎么敢看他。他关上水龙头,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岑安让她把大衣上的水吸掉。然后换了个话题:“外面起风了,你冷吗?”
“还好。”感觉得出来表哥是在和自己寒暄。因为刚才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嗯,要多穿。”他的视线越过岑安的肩膀,落在洗手间门口的那盆半人高的龟背竹上。岑安却注意到路恪只穿了羊绒毛衣,外套也是皮质的飞行员夹克。怎么看也是他穿得比较少吧。他似乎一点也不冷。
“表哥和路姨妈现在在是住在禾城吗?”岑安想自己也要说点什么,之前听说过的,路姨妈和表哥在禾城定居,表哥在做刑警,路姨妈在忙家里的生意。所以她就随口问了。
“嗯,你呢?大学毕业了?”他点头,反问岑安。
“开学就大四下学期了,正好要去禾城实习。”系里安排的实习工作,恰好就在禾城的中文大学。“那以后能常见面。”他眉梢扬了扬,客套地应着。因为大家都知道不过是才恢复联络的亲戚,即便长辈之间再如何热络都是过年吃吃饭而已。说到这他忽然想点根烟,刚摸到烟盒。路姨妈的电话打了过来。路恪接完电话对她说:“你爸爸喝了些酒,开不了车,我们送你们回去。你先回包间,我去取车。”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岑安回到包间,大家已经起身收拾准备走了,一个个脸上也都喜气洋洋的。岑安同父母、路姨妈收拾好东西,跟着下了楼。
出了酒店门口,已是晚上八点,冬夜来的早,墨蓝的天幕下是各色灯火,岑安站在风里,直觉得露出的小截脖子凉飕飕。路恪的车到了门口,几家人又寒暄了一阵,才各自坐车走了。
岑安一家上了路恪的车,车子缓缓开出去。岑安爸爸看着驾驶座上开车的路恪开玩笑问他:“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还认得路吗?”
“没忘,姨父。”路还是以前的路,只是有些地方城市改造后变了,却也不影响他开车。
路上大人聊起了岑安实习的事情,路姨妈思忖半晌忽然提议让岑安来禾城以后干脆就住在路恪那里好了。
“这样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们。”岑安妈妈立刻拒绝,本就是许久未联系的亲戚,这才刚见着,就这么麻烦对方,岑安妈妈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是啊。”岑安爸爸虽说酒还没有醒透,也出声附和。
“有什么好麻烦的呀!都是自家亲戚。再说了,安安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多不方便啊,路恪虽然不听话,好歹也是个警察,至少能有个照应!”路姨妈眉头一瞥,据理力争。
“话是这么说的,我们也担心安安。可是……”岑安妈妈可是半天,也想不出措辞,岑安接过话头继续说:“路姨妈真的没事,我听说实习生好像能申请学校宿舍……”
“啧!宿舍能有家住着舒服吗?本来我是打算让安安过来和我住的,我住在市郊。那个中文大学离路恪那小区就三站地铁,住路恪那里就很近,多方便啊!我侄女背井离乡来禾城实习,人生地不熟的。我做姨妈的坐视不管。被别人知道了,该笑话死我了……你说是不是路恪?”路姨妈说得兴起把话抛给路恪。路恪顿了顿也点头说是。
路姨妈素来伶牙俐齿,岑安妈妈一直也不是对手,被她这样一说,似乎有点洗脑了。岑安爸爸打了个酒嗝,伸出一根指头准备说:“这个……”“岑老三,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路姨妈马着脸问。
“这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吗?”岑安爸爸摇头否认,他在家也不是做主的那个,做决定的还是老婆来。于是他转头问岑安妈妈:“你决定?”
“小娟?”路姨妈也将目光投向岑安妈妈。
“安安,你觉得呢?”岑安妈妈语气虽然是询问,但是她大概猜到了妈妈也有些松动了。她不再说话,下意识去看后视镜里的表哥,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专心开车。路姨妈又这样热情,她此时出声拒绝基本不可能。其实往深了想,她觉得姨妈应该只是说说而已,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兴许过几天大家都就忘了。
车子熟门熟路地开进了小区院子里停好。下车时,路姨妈还兴奋地指着岑安家楼下一层的阳台说:“儿子!你看咱们以前住的地方。”路恪和岑安同时抬头往上看。岑安家楼下的那一户亮着灯,是在在路恪初三毕业搬走以后便住进来了的。
几个大人颇为感叹,边说边上楼。路恪走在最后,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岑安。原本模糊的记忆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个楼梯他也上上下下无数次,有时候和岑安一起上学放学,岑安也是这样走在他前面,他调皮。喜欢惹岑安生气。她那时扎着两个辫子,他就伸手去揪,直到岑安回过身来凶他,他就笑她,最后气得岑安追着他满楼跑。
直到初三毕业那年他父亲意外去世,这栋楼的回忆中除了温馨又加杂了更多的悲痛。他不再去想,抬头看走在前面的岑安,也不是两个小辫子了。
岑安家的装潢变了不少,几年前重新装修过一次。路恪陪着妈妈坐在熟悉又陌生地客厅里,听几个大人聊着往事。岑安帮着倒茶切水果。一直到待到晚上十点,在岑安一家的极力挽留下还是回去了。
路恪第二天要回局里值班,路姨妈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所以他们都得连夜开车回到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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