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折纵我不往胡咏子衿2o19-7-28梁燕贞等一行与大车相距甚远,内功本非梁大小姐所长,听风辨位的功夫也无助于远距闻声,广场之上夜风旋绕,兼有此起彼落的人声干扰,奚、岁间的对话她听得七零八落,急急追问:“是奇宫之人自个儿炸了藏形谷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山谷崩塌,又怎么能逃过一劫?”阿雪也露出渴求答案的神色。
独孤寂摸了摸鼻子,啧啧两声。
“那藏形谷的土说是宝贝,叫什么‘中阴土’的,能把人埋成不生不死的活僵尸。我说世上真有这种鬼玩意,还不挖他妈百八十斤,居家常备,照三顿内服外搽么?”随意转述了岁无多之语,个中自不乏十七爷的月旦高论,扣除少量原话与大量不负责任的扭曲歪解,剩下全是骂娘。
僵尸男子若有所思,右手食、中二指下意识拈住紊乱纠结的鬓,顺势一捋。这一手若用在梳理精洁、装扮齐整之人身上,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派头,可惜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一捋不动,反露痛色;干咳一声,挠鬓沉吟:“名山大川,多有精灵。世间既有参蛁一类的疗伤圣品,岂不存龟息愈创的中阴土?龟息一道,乃使呼吸、血流降至常人三成以下,以先天之气维生;虽说没听过有长期行之的龟息功法门,真能如此,岁无多等人得以青春不老,也有了合理的解释。”须知内家高手以龟息延生,功夫全落在一个“缓”字诀上。人一息心跳五下,寿七十,龟鼋一息心脉四十五,寿五百;拉长内息运转,减缓肉体的消耗,形同假死,常人十天等于这些阴人一天的光景,那么十年光阴在它们身上,不过是一年而已。
独孤寂拇指轻刮下巴,摇了摇头。
“真有这种武功,人都成神仙了。我平生见过的绝顶高手之中,并没有因此而长生不老的,这帮活僵尸能如此少龄,肯定是借了外力所致。那个捞什子中阴土真这么神,也要它们长埋土中才能见效,若非如此,只能说是逆天了。”贝云瑚回过神来,击掌道:“正是如此!村后有处禁地,不许人接近,我曾多次潜入查探,所见不过一片白地而已,看不出蹊跷。如今想来,怕底下埋的全是阴人。”僵尸男子恍然道:“阴人寻常难见,说不定要到月圆之夜,才由禁地爬出。我等一个月要活三十昼夜,过一天老一天,它们每月只活动一晚,十年光景在它们身上还不到一年,多则四月,算得紧俏些,不定也才两月有余。”梁燕贞与阿雪面面相觑,仿佛听的是什么鬼怪奇谭,半点也不真实。
“此说未必无稽,却有个老大的问题。”独孤寂笑道:“假设阴人离不开中阴土,每月只能活动一晚,必得有人万里迢迢,连尸带土运来始兴庄。按那姓奚的说法,日间阴人难以动弹,放火烧也反抗不得,任何人若知这等罩门,岂会将活尸当成夜神敬拜?运尸之人,定不是龙方氏这群活宝。喂,你潜入那捞什子禁地,难道没人把守照管?”最末两句却是对贝云瑚说。
贝云瑚摇头。“都说是禁地,自然谁也不能接近。但那儿是在一片荒林之内,本就人烟罕至,我没久待,不确定有没有别人。”蛾眉微蹙,似想起什么,又不敢肯定,抿著姣美的唇勾,若有所思。这种带点倔强的神情独孤寂十分熟悉,丑丫头不肯说的事,谁也没法从她嘴里挖出真话来。
生疑的不只十七爷,僵尸男子思索片刻,沉吟道:“当年奚无筌在长老合议上一通大论,虽遭软禁,知止观那厢也不是吃斋的,我知道他们派了人前往渔阳调查,也寻到他所说的那处土丘,并未现什么有用之物。”贝云瑚回过神来,淡淡接口:“显然派去的人没说实话,不是么?”僵尸男子难得板起脸,森然道:“你师父有什么对不住你处,尽可与我说,我带你走一趟知止观,让他还你公道,趁早收了那些个指桑骂槐、祸水东引的无聊把戏。此事牵连甚大,不是能让你借题挥,了结私人恩怨之用!个中轻重,你难道不能分辨?”贝云瑚微微一笑,淡道:“这有甚难?这帮活死人装神弄鬼,在神功盖世的十七爷眼里,不过跳梁小丑耳,弹指间便能拿下。届时再请长老解上龙庭山,在知止观审问分明,看是何人搞鬼。”僵尸男子重重一哼,闭口不语,面色十分难看。
独孤寂朝大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当初答应插手的理由,现已不在了,这破庄子的事你还要管?”贝云瑚远眺笑意淫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龙方家二少爷龙方异,神色十分复杂。惋惜、哀伤、迷惑不解……七情五味在凡绝俗的小脸上几度变换,始终下不了决心。少女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喃喃道:“这如果是病,是毒,难道不能治么?好好一个人,怎能……怎能变成这副模样?”“你那个死鬼老公已经死了。”独孤寂揉搓下巴,口气虽不在乎,却无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反倒比平时更温和许多。“无论它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过不去的只有你自己,我相信这个新生的龙方二少爷奸淫掳掠、活吃生人的时候,可不会有半分不舒坦。”“……那庄里其他人怎么办?”少女脱口道。手机看片:“这个就是我要同你确认之事了。”独孤寂耸肩,敛起笑容,正色道:“阴人嘛,逆天违理的脏玩意儿,全杀光就是了。这一庄子人也要杀?”贝云瑚秀眉一挑,却是僵尸男子先回神,抢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独孤寂冷笑:“你们还没现这最棘手的问题么?”奚无筌万料不到,当年藏形谷炸毁的真相竟是如此,想像是夜,岁无多等面临的绝望情境,心痛如绞。“我……我不知……我当时在那儿挖了大半个月,什么也没挖到……”“不怪你,无筌。”岁无多咧嘴一笑。“令我重见天日那人,整整挖了三年;而后将余人一一掘出,所费更不止于此,这是天意。中阴土形成荫尸,少则三年,若教你掘出,以我等所受之伤,终究得死;早一两年挖出,骨肉肌肤尚未复原,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干脆。如今这样,既能保青春,又不失取乐之便,岂非妙绝?”“取乐”二字,令奚无筌胸中一痛,却知此际绝不能动摇,收敛心神,凝眸开声。“换取的代价,就是令你变成生吃血肉的恶魔吗?”岁无多哈哈大笑。“尝不出味道的确是有点头疼,但转化为阴人之后,油盐米菜无益滋养,我们做了许多尝试,现活人血肉最好,适量补充,能延长离土活动的时间,但说到底仍不及中阴土;只是没有食欲干扰,色欲上能得到更大的满足。初生的阴人尚不能分辨二者之别,否则也不致赔上几名水灵标致的小丫鬟。”一旁龙方异闻言悚然,总算舍得从贝云瑚曼妙的胴体上收回视线,缩了缩脖颈,满面心虚。
奚无筌喃喃道:“丧心结,丧心结,所丧就是人的心么?”“这毒咱们全都染上了,尤其是你和我。”岁无多笑道:“你以为那些被活埋的百姓或村人,何以未转化成阴人?那是因为我们将他们保护得太好,以致他们没能染上丧心结。
“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都曾照料过身中‘牵肠丝’之毒的女子,在游无艺推断此毒亦传男子前,谁也没推卸过责任。你和深雪儿缠绵了忒多时日,总不会以为能侥幸罢?”一拍怜清浅的扁翘臀尖,雪酥酥的臀股上浮现五指印痕,不知怎的透出一抹淡淡绀青,说不出的淫艳诡异。
怜清浅“呀”的一声迸出娇吟,幽怨抬眸,眼波里欲念流转,无比勾人,股间咧开一抹晶亮液滑,渗出黏闭娇脂。
奚无筌捏紧拳头,哑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来接你的,无筌。”岁无多柔声道:“我已掌握了转化之法,能使任何人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你今日来此,绝非无端,而是贼老天的巧妙安排。我很抱歉没能更早到来,放你一人孤老如斯;加入我们,你便能领略生命的奥妙,再无牵挂,可与深雪儿长相厮守,永不离分。这不是你十年来朝思暮想,念兹在兹的心愿么?”他敛起狂人之姿,说话变得极有说服力,奚无筌尚未接口,不远处的龙方太爷已颤巍巍跪地,黄浊的眼中绽出热切的光芒,趴伏著叫道:“祈求夜游神赐福,令我等福寿绵延,长盛不衰!”站着的村民纷纷跪下,原本跪着的更是五体投地,广场上一片嗡嗡颂声,令人头皮麻,连呼啸的夜风也难以尽掩。
岁无多满意极了,笑顾昔日的老战友:“无筌,你要的话,我们连人都毋须再做,做神亦无不可!尘世纷纷数百年,于你我不过寒暑几度,龙庭山算什么,知止观又算什么?恁他应无用如何了得,如今安在哉!”“……成了阴人纵能不死,难道也不会受伤?”“什么?”奚无筌的低语几被人声覆蓋,岁无多一怔,特意转身倾耳,片刻才会过意来,笑道:“世间没有中阴土修复不了的伤痕!只消埋入土中,断肢都能接续——”“这样就好。你看着也不像随身带有一棺材的土。”奚无筌蓦然抬头:“……动手!”半截明晃晃的剑尖“噗!”穿出龙方异的胸膛,年轻的阴人错愕低头,长剑向上一撩,从他肩颈之交穿出,左肩连着臂膀斜斜瘫倒,露出齐整的断面,苍灰色泽的皮肉、骨骼清晰可见,分后兀自鼓动的心肺也是。
岁无多急急转头,赫见委顿一旁的应风色手持长剑——那本是割断献祭女子的皮绳之用——整个人缩在龙方异身后,巧妙地以尸为屏,不觉厉笑:“贼贱小子!”正欲抬腿,连尸带人一并踢飞,脑后劲风已至,忙抡臂回身,连消带打;岂料奚无筌像摸透了他的心思,袭向岁无多后脑杓的这一掌看似烜赫,竟是虚招,高瘦的奇宫长老身子一缩,自阴人胁下钻过,交错之际,冷不防反足蹴出,正中岁无多腰眼,借这一脚的反震之力劈碎车板,搂着应风色滚落车底。
手机看片:岁无多反向落地,踉跄两步稳稳转身,连血都没呕出半点,奚无筌却觉腿脚酸麻,如中木石,心底沉落,强提真气运劲一分,勉力将嵌于应风色掌中的菖蒲折拔出。
少年面色白惨,咬牙没叫出声,奚无筌既疼惜又歉疚,低道:“情况危急,当以性命为重。少时回山,师伯再寻名医妙药,务必令你恢复如初。”未及调复,寄物附劲的效果难免大打折扣,那青纸被鲜血浸得湿软,拔出时沾黏筋骨经络等,必有遗患。然而出手的良机稍纵即逝,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应风色自点了肩臂穴道,撕下衣裹伤,低声应道:“弟子理会得……师伯小心!”轰隆一响,载着磔刑架的大车四分五裂,一团蝙蝠般的乌影混在无数破片残碎间,倏忽掩至。
“……退开!”奚无筌托著应风色的背脊一送,稳稳推出三丈开外,展袖如笔,翻覆如写风描云,飞溅而来的裂木扭铜凝于身前,被他推成一面,继而两横两竖四划纵横,劲力之至,赫然是面一人多高的“井”字大楯,尘沙泥屑固然能自笔画当中穿过,岁无多却非撞上不可。
“书生意气,多年未改,反更迂了啊!”岁无多双手一合,高举过顶,沿臂气凝,簌簌旋搅的土石破片凝成巨锥,随着下坠的身形悍然直落,将井字气楯一举钻破!
“战场之上,容你书空咄咄!”奚无筌抽身急退,脚下踉跄,溃不成形的井字残碎涌至,直若沙浪,几乎将他吞没;岁无多乘着浪头靴不沾地,凝锥的劲力已是强弩之末,形质俱涣,枯爪穿出尘沙,径取奚无筌咽喉!
未老先衰的惊震谷紫绶席袍袖旋舞,卷住岁无多手臂,只差寸许爪尖便要破喉而入。岁无多这才踏上实地,正欲加催,惊觉两侧沙浪未散,如栏杆又似蟹钳般箝起,恰是“臼”字的左右对半。
沙钳一夹即溃,劲力全由阴人之受了,岁无多嘴角溢紫血,双腿忽然下沉,所立之处,不知何时浮出个巨大的“阴”字,笔画中的土石软烂如浆,随即潜劲爆,有的将他往下拖,有的缠住腿脚如藤蔓,有的则向上攒射,宛若数不清的细小飞刀齐至!
岁无多袍裂血飞,惨叫未落,奚无筌的斑竹玳瑁笔已滑出袖管,“苔”字狂草由阴人眉心一路写下,岁无多双臂急运连格带挡,抵住了坚逾金铁、却比刀剑更加狂放的杀人笔尖,平添无数锐创。
笔意未竟,奚无筌一划无停的写完“遍”字,凌空拨转,凝气而成的大字几近透明,却迸出前所未见的骇人风压,直冲阴人!岁无多避无可避,以身为兵撞碎气字,那“辶”字的末笔却突破防御,插入腹中。
奚无筌看都没看一眼,霍然转身,“方书古字多”五字分落五处地面,恰是墙头上另五名阴人的落脚处,空中无所借力,原本齐齐扑来的五人身形微滞,奋力挪移,接连落在大字之前,只不知字里寄附了何等巧妙刁钻的机关,未敢稍越雷池一步。
“好……好毒辣的手眼,好厉害的心机!”岁无多单膝跪地,手捂下腹,指缝间不住渗出血来——如果那还能叫“血”的话。阴人的血液远比活人颜色更深也更黏稠,带着诡异的紫酱幽蓝;对比之下,倒地气绝的龙方异之血,除开怪异的深暗色调,质性似乎更接近生人,可能与他转化成阴人之期尚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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