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秋“啊”的一声,差点从苇席子上跳起来,张口结舌——丁异与吴氏都当儿子这是欣喜若狂呢,但丁春秋接下来一句话让他二人目瞪口呆了,丁春秋说道:“娘,你说什么啊,陆葳蕤是想嫁给陈操之的。”室内极其安静,似乎三人的呼吸都静止了,丁异与吴氏面面相觑,好半晌,丁异才问:“春秋,你为何会这样说?”丁春秋话已出口那就只有说下去了,道:“孩儿也只是猜测,但在吴郡,陆葳蕤便与陈操之多有往来,赏花、作画——孩儿见过陆葳蕤几次就是因为陆葳蕤来找陈操之嘛。”吴氏听得心里好生妒嫉,敢情春儿说见过陆葳蕤多次是这个意思啊,说道:“那也不能说陆小娘子想嫁陈操之啊,陈操之一介寒门,他配吗?”丁春秋道:“不管配不配,反正这次陆葳蕤托辞游湖赏花,其实是来探望陈操之母亲的,陆葳蕤称呼三姐丁氏嫂嫂,就是顺着陈操之来称呼的嘛。”丁异与吴氏都沉默了,半晌,吴氏冷笑道:“我倒不信了,这陆小娘子难道也与幼微一般执拗?就算陆小娘子想嫁陈操之,也得陆氏族人同意,不信那陆太守会像幼微之父那么糊涂——”丁异摆手道:“此事再也休提,也莫要对他人说起,静观其变吧,陈操之能不能娶到陆氏女郎,就看他的本事了,无论娶得成娶不成,对我丁氏都是有益无害。”……夜深沉,白日的暑气消去,风拂过来,一片清凉。一弯下弦月这时才升上天际,满天星斗闪闪烁烁,好似无数眨着的眼睛。北窗下,素色帷帐里,新浴后的丁幼微与陆葳蕤分坐在胡桃木小案两侧,两个人都未戴钗簪、不施脂粉,乌黑丰盛的长发用丝绦绾着垂在腰臀上,交领襦裙,清新淡雅,好似姐妹一般。丁幼微二十七岁,陆葳蕤十六岁。卧室里只有她二人,陆葳蕤双手扶膝,端正端正跪坐着,眼望丁幼微,含羞道:“嫂子,我喜欢陈郎君,和陈郎君分别我非常难受,陈郎君说一定会娶我的,可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我与陈郎君的事还不能挑明,总要遮遮掩掩,这次出来后,以后怕就没机会出来了,想见陈郎君一面都很难,我今年十六岁,上次会稽贺氏子弟就来求亲,我爹爹不喜他服散,拒绝了,这以后求亲的肯定不少,我该如何面对爹爹和张姨呢?望嫂子教我。”陆葳蕤不在陈操之面前提这些并不表示她从没想到这此些事,这单纯美丽的女郎自从与陈操之倾心相恋后便常感深深的忧虑,她不说只是不愿给陈操之添烦恼而已,她知道陈操之一定在努力,她不忍给他压力,现在面前有一见如故的丁幼微,这是陈郎君的嫂子啊,也是她陆葳蕤的嫂子,她已经称呼丁幼微为嫂子了,可以说说知心话,而且丁幼微当初嫁给陈操之的兄长也很费周折,幼微嫂子一定有以教她。丁幼微微笑着看着这个长发柔顺、眉清目秀的纯美女郎,眼里的深情与忧伤一如她当年,柔声问:“操之没和你说过这些吗?”陆葳蕤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臀部压在足踝上,柔软的绸裙勒出大腿和臀部的轮廓,羞涩道:“难得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我也从不问陈郎君这些事。”丁幼微觉得有必要让陆葳蕤看到希望,便将陈操之谋入士族之事说了,陈氏族长陈咸已去建康,钱唐陈氏入士籍有望,一旦入了士族,虽然与陆氏依然门陈尚归来陆葳蕤来过陈家坞之后,陈操之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自六月下旬以来,本县除了八大士族之外,几乎所有的地位不低、颇有田产的庶族都请了媒妁来陈家坞提亲,说这家娘子美貌、那家女郎聪慧,乃陈郎君之佳偶,就连刘尚值之父刘族长都亲自登门,要把他侄女许配给陈操之——不仅钱唐县,附近的余杭、余暨、山阴、嘉兴,甚至吴郡城都有远道来的说媒人,那吴郡城的想必就是某个曾经送了香囊给陈操之的胆大而多情的女郎,央求父兄请人来说媒。六月底、七月初,每日都有几起上门说媒之人,本县的好酒好菜款待一餐送走,外县的还得安排其歇夜,来福之妻曾玉环平添了许多劳碌,好在心情愉快,每天看着不断有乘车的步行的媒妁来到陈家坞,曾玉环便与长媳赵氏和大肚子的次媳黄氏猜测这又是谁家的媒人,有时宴厅里坐着好几个媒人用餐,互相大眼瞪小眼,以为仇敌。冯梦熊之妻孙氏闻风而动,以通家世谊、探望陈母为名,再次携女冯凌波上门。若这次陆葳蕤没有来,那么陈母李氏真会被那些巧舌如簧连张仪、苏秦都要甘拜下风的说媒人说动了心,难免要催促陈操之早作决断,陈操之事母至孝,那真是非常为难的,但现在,陈母李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陆小娘子这般美丽温婉,还给她行了“手拜”大礼,虽然知道要娶陆氏女郎很难,但丑儿既与陆小娘子情投意合,她这个做母亲的万万不能拆散他二人,就算再难也要让儿子争取一下——陈母李氏心想:“我西楼陈氏长媳丁幼微如此出色,丑儿才貌犹胜庆之,说不定真能娶上陆家女郎。”所以陈母李氏打定主意,对那些说媒人一概婉拒,唯一让陈母李氏感到歉疚的是冯凌波,这女孩儿性情容貌都不错,冯梦熊又是陈操之先父的挚友,门当户对,但现在,陈母李氏把冯凌波认作义女,真正与陈操之兄妹相称。冯妻孙氏虽然怏怏不乐,但没听说陈操之与谁家定了亲,本县、外县都没有,也就稍微好受了一些,回去对冯梦熊道:“给陈操之说媒的人踏破了陈家坞的门坎,陈母一概拒绝,连我家凌波都看不上,看来陈操之是想高攀士族女郎了。”冯梦熊笑道:“以操之现在的名望,娶士族女郎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年庆之不就娶了丁氏女郎吗。”冯妻孙氏嘀咕了一句:“那不也没有好结果吗。”这事就算过去了,从此不再提与陈氏联姻的事。六月二十四,谢道韫派人送信来,询问陈母李氏安否?又说她三叔父谢安忧心北征,月初去了淮南为四叔父谢万出谋划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又道思及在吴郡与子重清谈、手谈,待秋凉时会与其弟幼度再次来陈家坞——随信来的还有谢道韫近日画的《东山丝竹图》,峰峦叠嶂、楼阁掩映,描绘谢安与客游玩的景象,构图、用色都极有水准,陈操之自问不如。陈操之无画回赠,他画的比较满意的一幅《雾起九曜山》、《羽衣茑萝图》,因陆葳蕤喜爱,就送给陆葳蕤了,当即写了回书,将新编的《一卷冰雪文》几十则让那健仆带回去,想了想,又用鹅毛笔画了一角棋枰,出了一道死活题让谢氏健仆一并带去交给谢道韫。陈操之对谢道韫说的秋凉后来访有些奇怪,谢道韫还有自由随处游玩吗?也不好问那谢氏健仆,谢道韫与王凝之定亲否?王凝之二十五、六岁了,若定了亲,应该很快就会请期、亲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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