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左右,皆是一片昏黑。这样的夜路,莫说是骑马,就是步行都艰难异常,再赶下去,只会摔断脖子,妄送性命。
奕延又如何不知?别说是其他马,就连他的爱驹也已经力竭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马儿休息两个时辰,等到黎明时分再次动身。
伸手一探,怀中那人身上的汗水已经散去,开始变得冰冷,但是颤抖还在继续。奕延一把勒住了马缰,有什么宛若电光石火,窜入了脑海。他立刻下令道:“分成两路,一路继续前行,一路随我去找地方暂避。”
这是分兵之计。万一没能挡住追兵,那些继续前行的人马,就可以成为诱饵,引开敌人。
梁峰一直带在身边的亲兵队长二话不说,拨马前行。又有十骑,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奕延并不开口,拨转马头,向着一旁的山林驰去。又摸索着行了一刻钟,他们在山脊旁找到一处避风的山洞,奕延翻身下马,抱着怀中之人向洞内走去。
这里不知荒芜了多久,净是枯草尘埃。几名护卫飞快清出了一块干净的地面,铺上毡毯,奕延这才躬身,把怀中抱着的人放了下来。一路颠簸,那人面色的血色已经褪去,双目紧闭,浑身瑟瑟,手指弯曲成钩,抓着衣领,似乎想把那件衣衫从身上扯下。
奕延心中痛的一抽,低声道:“所有人都出去,轮班放哨。再取些水来!”
几人见郎主如此模样,也是又恨又怒,飞快退了出去。奕延燃起一团篝火,转身回来,犹豫了一下,伸手解开了梁峰的外衫。
就在刚刚,他突然记起了自己曾经见过主公这副模样。那是三年前,自己初入梁府的时候。主公因散毒发作,状若癫狂。那时,他听绿竹无数次叨念行散之事。要寒衣寒食,要温酒祛毒。若是行散不当,便有丧命的可能……
外袍在他的手指下,松了开来。接着的,是里衣。那白皙的身躯上,高热般的温度已经退去,变得冰冷粘腻。然而再冷,也不能为他取暖,这是寒卧行散的必备条件,还要用冷水冲身……
“将军,水来了!”外面传来声音,奕延没让他进来,起身走到洞边,接过了水,低声道,“把帷幕也挂上,以免灌风。”
就算是夏夜,山里也冷的厉害,他不能让主公真的受了风寒。那人连忙照办,奕延则端着水盆,回到了梁峰身边。
黑色的薄毯上,那人昏迷不醒,衣衫大敞,瑟瑟抖动,就像一阵风,都能把人夺去一般。奕延的身体,也抖了起来,飞快跪下,用布巾沾了凉水,擦拭起来。他的动作极快,不大会儿功夫,冷汗就被拭去。
奕延停下手上的动作,拿出水囊,倒了半碗,架在了一旁的篝火上。随后,他摸出了贴身藏着的小小葫芦。这是姜达专门给他的酒精,肩头的伤口并未愈合,换药的时候要涂上一点,方能好的更快。
医院里的人,都说这酒过醇,能伤人命,不可直接饮用。可是荒郊野外,哪里有醇酒祛除散中毒性?
碗中的水冒出了热气,奕延咬了咬牙,一歪葫芦,细细酒线顺着圆口坠入了碗中。顷刻,浓郁酒香飘荡。他取下了碗,少置片刻,等到碗壁不再滚烫,方才端起。把那颤抖的身躯半抱在怀中,凑碗过去。
铜碗抵在了苍白的薄唇之上。然而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寒冷,那人的牙关紧紧闭着,酒水只能顺着唇角滑落在颈间。奕延的手僵住了,迟疑片刻之后,他端起碗,把温热的酒水含在了口中,然后俯身,以唇相就。
死锁的牙关被舌尖轻轻撬开,醇浓无比的酒液,顺着舌根,滑入了咽喉。
梁峰觉得自己跌入了水中。那水冰冷刺骨,冻的他浑身都要麻木。水波起伏,翻腾不休,缠裹着他的手足,扼住了他的咽喉,就算拼死挣扎,也不得解脱。然而在身侧极近之处,始终有一抹温度,若即若离,如同扑闪的萤火。让他想要去依偎,去汲取,狠狠地拥在怀中,逃离酷寒的折磨。
一冷一热,如影随形,彼此拉扯,让他的意识都为之发狂。那股燥热又回到了腹腔之中,浑身皮肤像是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尖刺,又痒又麻,酷烈难当。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哀嚎,在呻吟,亦在惨叫。
给我解脱!给我解脱!
正在这时,一股暖流出现了。顺着喉咙蜿蜒而下,甘醇、辛辣,一寸寸抚平了尖叫的意识,冲垮了寒冰尖刺。胸中的燥热,嘭的一下炸裂开来。梁峰只觉得浑身毛发都立了起来。这才是他想要的!
被冻僵的舌头瞬时活了过来。他用力吮了回去,和那温暖湿润的东西缠在了一处。从那里掠夺救命的甘霖。这不够!当然不够!
哐当一声,铜碗跌在了地上。
第182章
枯坐在营帐中,王瑸也是彻夜未睡。之前派去追兵,他还颇有信心。帐下这些人马都是父亲的亲兵,各个都能以一当十,端是强悍。只要动起手来,梁府那二百兵还是不放在眼里的。然而这一坐,就是一宿,眼瞅着天都快亮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正等的焦急,营外突然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王瑸豁然起身,这是得手了吗?
然而跟他所料不同,一个身上挂彩,狼狈不堪的队官冲了进来:“瑸公子,昨夜鏖战,我军损兵二百有余!”
“什么?”王瑸的脸色都变了,他派出的足有二百六十余人,竟然损了大半!就算是夜战,也不至于此啊!
那队官也恨的牙齿格格作响:“那伙人配了弓弩,又提前布阵,打了我部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末将也斩杀了百来个敌兵,拼死冲出了重围。”
这消息可太糟糕了。上党兵马怎么如此之强?而且他手下这些兵,可是从父亲那边借来的,损了这么多,他要如何交代?
一旁章典也是面色铁青,立刻道:“公子,乐平不能久留!梁子熙一夜就能赶到轑阳,届时搬来救兵,我们就走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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