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缓缓地在宽敞的平台上踱着步子,两个面目姣好的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左侧还有一个宛如影子般随行的冥绝,不远处则是几个心腹侍卫正在警惕地扫视着四处的动静。虽然名为守陵,但他的日子过得还是颇为逍遥,竟是有如一方的土皇帝,只是没什么百姓之流可供管理而已。
“殿下,京里来消息了。”小方子匆匆走近前报道,“海老相爷情况非常不妙,听说是病情愈发沉重了,几个太医看过了都只能摇头。老相爷也是倔脾气,还一直拖着病体前去上朝,竟是谁都劝不住。”
风无痕顿感心中一紧,海观羽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人,不说他娶了海家的两个孙女,就只凭这些年来的唇齿相依,他也容不得海家再有什么变数。“太医院的那些人都是作什么吃的,居然一点用场都派不上。都已经半年了,陈老怎么还耽搁在淮安?”风无痕的脸色不免有几分不悦,“鲍华晟正当壮年,一点小病怎么会需要这么久,难道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小方子见那两个侍女都知机地避开了去,这才低声答道:“听说这是陈大人自己的意思,京城这滩浑水太深,若是他急巴巴地赶回来,反而会落人话柄。须知鲍大人可是皇上最为信任的臣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宰辅,有什么万一就交待不过去了。再者鲍大人先前虽好了一些,但一听到京城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后,病情顿时又重了几分,听说陈大人把那些嘴巴上没个把门的下人骂了个半死,如今只得徐徐医治而已。”
风无痕脸色稍霁,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既然如此,那就让宋奇恩去好了,陈老不是分外推崇他的医术么?海老相爷为官清正了一辈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差池,你派人捎一个口信给宋奇恩,就说哪怕是本王欠他一个人情,他也得把事情给解决了!”
小方子连忙躬身应是,他知道主子现在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这些事情自己都得办妥当了才行。想想海观羽的近况,他已是深深地明白了京城的局势,确实是令人望而却步,幸好主子及早抽身出来了。
风无痕深深叹了一口气,如今的情势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父皇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麻烦,但他这般大动作一下去,不识时务的人也许真会跳出来作祟,但那些城府更深的人便会深深地缩回去。难道父皇真的只是想将儿子这一辈梳理一遍?风无痕摇了摇头,以他的了解,父皇的行事应该不会这么肤浅,这些年来,老爷子的哪一次举动不是蕴含深意,颇具敲山震虎之效,恐怕这次也是同样道理吧。
他正在这边想着,突然见徐春书快步走上前来躬身行了一礼,“殿下,展大人来了。”虽然展破寒面上没流露出来,但扈从风无痕的这些人也是多年官场厮混过来的人精,又岂会不明白此人出入这里愈发频繁的缘由。须知五万精兵虽然不算很多,但在关键时刻也是非同凡响,就是丰台大营也不过是七万人马而已。
“请他过来吧。”风无痕扬眉一笑,显然对此人的到来极为高兴。
展破寒来得也快,他是统兵打仗的人,因此身后的亲兵便和风无痕的护卫大不相同。这些人都是他从破击营中精选出来的,不说功夫极为扎实,光凭战功,他们每个人就至少脱不了一个六品千总。无奈展破寒自己在西北大营就是被排挤之人,手下战功彪炳的人多了,却被人死死地压住秩位晋升不得,因此最终不得不将心腹全都带了出来。
风无痕赞赏地看着那群浑身散发着铁一般气息的亲兵,心中全是敬佩和嘉许。虽然知道展破寒心机极深,动机不纯,但仅仅凭他是悍将这一点,父皇就没有用错他。“展大人,每次见到你这些亲兵,本王就免不了想起他们浴血沙场的情景,真可谓是壮士!”风无痕迎头就是一顶高帽送上,果然,展破寒还未作出十分反应,那几个亲兵面上不动声色,身躯便挺得格外笔直,显然对于高位者的称赞很是得意。
展破寒仅仅是微微一笑,每次见面,他对风无痕的了解便深上一分,现在已是对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有了不同的认识。旁人赞一位将领往往是从其本身入手,而风无痕却常常从小处发现一些细致的东西,就比如这些他最为自豪的心腹亲兵一样。
“七殿下所言极是,末将虽然算不了什么,但这些人确实都是沙场的有功之人,只是如今闲在这里,未免是埋没了他们。”他略有感慨地答道,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统率破击营驰骋战场的往事,眼神也有些迷离了起来。半晌,展破寒才发现自己失礼了,连忙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殿下恕罪,末将刚才失神了。”
“无妨,骁勇的将士离了战场总是有些不习惯。”风无痕体谅地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已经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些亲兵眼中的落寞和无奈之色,心中已是有些明悟。“不过展大人说自己不算什么可是言过其实了,正二品的实缺总兵,比起你当年在西北大营饱受排挤的窘态可是要强上许多。须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届时你重上沙场的时候就知道利害了。”
展破寒不由皱起了眉头,和刚愎自用的风无昭比起来,这位七皇子的城府要深上许多,言谈中往往要回味许久才能品出真意。此刻的这番说辞也是如此,皇帝给了自己兵权,给了自己尊荣,却剥夺了自己重上战场的机会,无非是不放心而已。风无痕敢这么说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难道皇帝遣他此次前来守陵真的不是贬斥,而是有其他用意?
“多谢殿下教诲。”展破寒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一直认为还算眼光长远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在这位皇子的面前败下阵来,这是心高气傲的他从未想到过的。仿佛先前的几次也是如此,数句轻描淡写的话下来,他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虽然由此得知了很多朝廷密辛,但这种被他人握住主动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眼看这次又要向那种情况发展,展破寒连忙匆匆告退,在他此刻的心里,与风无痕相处实在是一桩难受的差使。
风无痕也不留他,微微一笑便看他离去,目光中闪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看来父皇说得是,此人确非池中物啊!”他喃喃自语道,“倘若此次在这边能收服他,也不枉这一遭了。”
这番交涉下来,风无痕便有几分意兴阑珊,再加上外头实在是寒冷,因此便令众人一同回房去了。摒退那两个侍女之后,风无痕这才低声询问冥绝道:“来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迹象,你这两天可有发现?”
虽然太祖的敬陵和先帝的豫陵相隔不远,但风无痕总不好老是差遣属下去那边窥伺,因此身手最高的冥绝便成了当然的人选。按照碧珊当年的供述,那笔巨大的财富就埋藏在豫陵的东侧石碑下,然而,冥绝几乎是踩遍了整个豫陵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令风无痕分外恼怒。
“殿下,东侧石碑是肯定不实,属下自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过,若是说可疑之处,……”冥绝犹豫了片刻,突然出口道,“可疑之处还是有的,豫陵的东面,离守陵大营不远,属下曾经在那边发现土质较松,查探之后,找出了不少具骸骨。”
风无痕不由悚然动容,价值两百万纹银的黄金是什么分量他非常清楚。换作任何人,那些负责埋藏的也只有灭口一途。既然真的存在骸骨,那这笔财富看来便有些门道了。“现在大肆寻找着实不便,若是能将展破寒一起拉下水就不同了,你还是行事谨慎些,千万不要露出蛛丝马迹。”风无痕思量了一会,这才吩咐道。
冥绝点了点头,神色虽然一如往常,内心却仿佛大海般波涛汹涌。苏常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那种狠辣和果决,恐怕灭口的就不是一点点人而已。若是他没有猜错,恐怕这些尸体都是分开埋藏的,至于金子也许正是同样处理。比起碧珊刚死的那一会,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一个心机狠毒的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冥绝,你跟着我也快十年了,总而言之,你当初经历的惨剧不会再有第二次。”风无痕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脸色大为坚决。“那种过河拆桥的作为不过是自毁长城,我不屑也不会做这等事。不过,你的脾气也最好能够改改,成天独来独往的,这样下去对你不好。”
冥绝自然知道风无痕的意思,这件事只有他和陈令诚知道一二,这位主儿的话无非是在安他的心而已。不过,一个本来应该见不得光的人能活得如今这般自在,换作旁人大概是不可想象的,能够这样他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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