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抱着女儿说说笑笑,其后到了新年这一天,一大早天还不亮,北堂戎渡就已起了床,穿衣梳洗,套上一层层的衣裳,外罩蹙金丝重绣金云吉服,旁边沈韩烟亦是华袍高冠,玉带轻裘,装扮得焕然一新,等到洗漱过后,又简单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待到天亮,两人这才携着手一同出门,坐上暖轿,朝着扶苏殿方向行去。
一路初阳既升,日光和煦,北堂戎渡掀帘看看外面的景色,对身旁沈韩烟道:“等明年的这个时候,佳期就能跟咱们俩一起出来了。”沈韩烟给他理顺了头冠上长长垂下来的璎珞玉珠丝绶,笑道:“等开宴的时候,自然会抱她出来,好在她倒并不闹人。”北堂戎渡扯一扯胸前挂着的一块极大的细糯飘翠玉牌,道:“我今天足足穿了五层礼服,现在就觉得有些热了……这还不算,只说身上头上戴着的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也有二十斤了。”沈韩烟莞尔道:“待会儿行过礼,等大典过后,去后面更衣也就是了。”北堂戎渡点点头,又道:“不过好在今天,倒并不曾下雪。”
暖轿一路走到扶苏殿前的广场上,只见两边皆设列着仪仗执事乐器等物,周围此时早已聚满了人,远远看上去,简直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头去,北堂戎渡下了轿子,与沈韩烟朝靠前的位置走,其余诸人见他来了,皆躬身让开一条路来。
众人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忽地听到猛然一声沉沉的钟响,声音悠悠传出老远,广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如许多的人,竟是鸦雀不闻,只听见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众人齐齐拜下,长声道:“……恭迎堡主驾!”只听钟声再次响起,一连响了七下,余音尚自未绝之际,就见一人由远及近,朝这边徐徐走来。
北堂尊越身穿大袖紫金色狻猊礼服,华袍下垂的线条顺滑如流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随着他步伐雍容走动之际,宽大的袍袖亦随着微风一下一下地轻动,腰身笔直,眉宇之间刻有挥之不去的深深高傲睥睨之色,薄唇一线,北堂氏悠久血脉之中的一切出色之处,在这个男人身上,都已得到了完全的继承。
大红织锦金毯漫漫,从广场一路铺开,如同一条金龙一般,一直延伸到高高的殿前,北堂尊越踏上绵软的厚毯,缓步行于其间,但凡他经过之处,两旁的人群尽皆伏首,以示敬畏,北堂戎渡亦端端正正地跪在高高的阶下,神色恭谨。
然而北堂尊越走到台阶前时,却停住了步子,既而朝左边走过去,站在正跪迎的北堂戎渡面前,少年身着礼服,宽大的衣袖平平铺展在地面上,如同一只巨大的蝴蝶,由于低着头,因此北堂尊越只能够看见对方一双长长的远山眉,以及蝶翼似的密密睫毛,那一份绮丽,惊心动魄。北堂尊越心中百转千回,伸出手,低声笑道:“……起来罢,随本座一起上去。”——
这世间无论权力还是财富,本座,皆愿与你一同分享……
北堂戎渡闻言抬起头,就见北堂尊越正立在他面前,袍襟下端绵延不绝地绣着云腾万里图案,正微微伸出手来,修剪整齐的指甲如同玳瑁一样,闪着晶莹的光泽,身后一轮明黄初日金光灿灿,模糊了男人的轮廓,几近恍恍若神,北堂戎渡凝目看去,只见北堂尊越眼神慈和,心头顿时一暖,只略略迟疑了一下,顿一顿,到底还是并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来,握上了北堂尊越温暖的大手,北堂尊越长眉微舒,神情如常,面上似乎隐隐笑意盈然,五指一收,便攥住了少年的右手,挽他起来,两人半撩起下摆,一步一步稳稳走上了高高的长阶,站在上首,并肩而立,接受众人拜贺。
下方跪伏一片,如同一片黑压压的浓云,众人叩首高声道:“……堡主仙福!”万众齐声之音如同雷霆一般,轰隆隆一线滚过天际,刺破了冬日里的宁静,北堂戎渡凝目看向下方的人群,心中忽然充满了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所特有的微妙感觉,右手轻轻拈了拈身侧的衣摆,如有所思,耳边只听见北堂尊越道:“起来罢。”——
权力,原来如此动人……
典礼过后,北堂戎渡自去更衣,换下沉重的礼服,一时间有人来请,说是恬荣间已摆下戏来,北堂戎渡乘了轿,忙忙地去了恬荣间,待进到里面,就见满室华袍暖履,人头攒攒,纸醉金迷,上面正居中坐着北堂尊越,沈韩烟则陪坐在右下手的位置,四周锦幔高挂,彩屏堆设,无遮堡内但凡有一定身份的诸人,皆按照地位高低,从下方挨次而列,直排到正堂廊下,摆开满满的席面,北堂戎渡去了左边自己的位置,撩衣坐了,既而朝北堂尊越笑道:“倒不知今番排的是什么戏?”北堂尊越略扬双眉,道:“你且看着便是了。”说着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顿时响起悠悠的琵琶细语之声。
当下或男或女,一群优伶热闹演将起来,却并不是戏曲,北堂戎渡只看了片刻,便抚掌笑道:“这不是我原先讲过的《射雕英雄传》么?当时只说是日后排了皮影戏来,没想到却弄了这个!”北堂尊越见他看得高兴,眉梢眼角,皆生动如春水,不由得眼里浮出一分得色,只觉为博美人一笑,些许心思,却又算得什么,北堂戎渡浑然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只一面拣了一碟果仁慢慢吃着,一面笑吟吟地看人演戏。
演到精彩处,众人都已看得渐渐入神,北堂戎渡嘴里磕着瓜子,对沈韩烟道:“佳期不在呢,她虽看不懂这些,到底瞧些热闹,怕也是喜欢的。”沈韩烟眼睛看着戏台,口中只道:“孩子还小,这里锣鼓喧天,人也多得很,只怕惊着了她。”北堂戎渡点点头:“也是。”说着,自替北堂尊越添酒。
等到巳时将过,便一时歇了戏,等候开宴,北堂戎渡觑了空儿,便去了后面的小偏厦子里洗脸,几个侍女刚拧了帕子替他将脸擦净,就见沈韩烟也走了进来,北堂戎渡一面伸着胳膊让人替他把外面的袄子脱下来,一面扭头对沈韩烟道:“人太多,还没吃几杯酒呢,就热得我都快出汗了。”沈韩烟也过来洗了一回脸,随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将手脸擦了,这才笑着说道:“方才的戏,倒是极好的。”北堂戎渡换上一件薄一些的藕荷色圆领直身水龙银丝长袍,闻言笑道:“那还不容易,你既是喜欢看,便叫人随时在咱们阁里演就是了。”
沈韩烟笑了笑,过去替北堂戎渡扶一扶头上的紫金冠,理顺两边垂下来的穗子,道:“今日却是要应酬一整天,想必你只怕要不耐烦了。”北堂戎渡轻哂道:“也罢了,左右一年也就一回,过年么,总是热闹些,咱们只管吃喝玩乐就是了,只是人太多,似乎多少有些气闷。”言罢,忽想起还在碧海阁里的女儿,遂一拍额头,道:“对了,却忘了吩咐下去,叫阁里不准放鞭炮,如今佳期还小,都没满月,若是放炮仗一炸一轰的,吓着了她可怎么好。”说着,就要命人传话回碧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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