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富商私蓄家兵不是稀罕事,格沁朝鼎盛时期尚不能遏制,等日薄西山,对各地控制力下降,更是管不了地方上的地头蛇们。加之世道不太平,为保平安,富商豪族家家户户都暗地里有养家兵的习惯。
枪,在民间不算新鲜事物,城内府衙兵肩抗的前膛枪,明州城内百姓无不畏惧。自打洋人上岸后,朝廷一再明令禁枪,效果显著,马府夜里传出零星的枪响,引起不小轰动。好在正处在改朝换代的风口,明州府衙门自顾不暇,马至筠势大,官府至今没有任何动作。
“马府里有一小队洋枪队,数量不少于十五支,我仓惶逃窜没有细看,后面可能还有,毕竟马府大得像座王宫,东南西北距离不小,马至筠光养一支洋枪队可护不过来。”
禁闭的屋内,林庶灵坐在桌前向众人讲述昨夜的经历,并将收集来的情报与大伙分享。
“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马家强收上来的余江县田契就藏在马至筠的书房内。”
“那盐老儿白费心机,再多的洋枪还不是架不住庶灵的好身手,能在十几杆枪下毫发无损逃命。庶灵,你可是明州城第一个,咱不服不行!”魏侯城听得津津有味,对林庶灵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他人的关注点自然和魏侯城这粗货不同。
顾雨亭从老家奉县一路走来,深知民间疾苦,恨不得立刻解决此事,当下提议道:“咱们去报官吧,私藏枪支可是死罪,历朝历代最忌惮民间大户就地做大,藏掖军械,往大了说这可是造反,新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
“雨亭说得没错,只要官府收走马家的洋枪,咱们就能想办法再混进马府把书房里的田契给弄出来。”胡进同样觉得可行。
华新民在心里逐步推敲,大致有了想法,抬头正要发表自己的看法,见到林庶灵一副欲言欲止的模样,便问道:“庶灵,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之前林庶灵隐去了他和道士在屋顶的那段打斗,那道士绝非普通人,身上没有精怪的气息,却能和一个半妖打得不分胜负。
手臂撑着桌子,林庶灵细细回味起昨夜的一幕幕。不分胜负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在里面,道士有心擒拿,无心伤他,后面明显有所留力,若是真心想将他留下,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在马府的地牢里躺着了。
“爷爷曾说起过伏斗拳的来历,是他在为朝廷效力时习得的拳法。那个会伏斗拳法的道士,十有八九和格沁朝廷有所关联。”
林庶灵不想暴露身份,除了爷爷林语堂,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是半妖,并非凡夫俗子,若是让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多年以来林庶灵一直在伪装自己,不愿表现得太过于常人,和一个高手交手,并能全身而退,这样的身手远不是一个跟着老人学会过几年功夫的人可以做到。
华新民的话将林庶灵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衡量一番还是决定说出实情,“马府守卫不单靠洋枪队,还有一个道人,身手极其了得,放眼整个江南道难寻敌手。”
魏侯城不信,“比你还厉害?”
“我与他交过手,仅一拳打得我气血翻腾,横退数步,若非脱身及时,再多走上一回合,必定会被他当场擒下。”
“这么厉害,那道士究竟是人是妖?”魏侯城惊得合不拢大嘴,在他眼中林庶灵已是明州第一高手,比第一高手还厉害的人,不是妖还能是谁?
林庶灵一摇头,认真道:“他不是精怪,的确是个周人。雨亭的想法是好,可若告知官府,我们不能当天取走田契,时间一长势必会让马至筠提高警惕,而且还有被道士当场留下的风险。”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要不是庶灵提醒,险些酿成大祸。”顾雨亭自责道。
顾雨亭通晓事理,心思缜密,单论聪慧足以在邱实学堂排进前三。
“为民讨田绝不是件小事,何况我们还年轻,没有经过斗争考验,判断失常可以理解。”陈书同安慰好友,随后站起身环顾众人,朗声说道:“先生时常教育我等,学以致用,为民请命。当下明州城土地兼并严重,百姓面临无田可耕,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困境,这绝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是事关全明州城,乃至全江南,全天下穷苦百姓的大事,我们应该先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事关重大不能轻视,不能以当下视角来考虑这件事,而是要站在全局的角度上来......”
“戈挺和复博还没有回来,等他们两个从鄞县和奉县回来,我们再坐下来商讨对策。”华新民站起身打断了陈书同的一番慷慨陈词,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屋外的阳光迎进屋内。
“现在时候不早了,马上要到中午,咱们老同学时隔两年未见,方云斋酒楼,我做东,大家难得重聚到一起,喝上一杯明州的老黄酒续一续往日的旧情。”
华新民背对着阳光,面朝向众人,夺目的阳光沿着缝隙刺进众人眼中。
此刻林庶灵的眼中,华新民那身纯白色的西洋服饰突然变得漆黑无光,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变成一道无形黑影,仅能从模糊的高脚西洋帽轮廓中判断出是华新民的模样。
慢慢的,连那模糊的黑影也消失不见,像是融入进一片黑暗之中。紧接着林庶灵的眼中变得一片漆黑,恍惚间,好像要睡着一样。
“喂!”不知何时,胡进站到了林庶灵身边,一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想什么想着魔了,愣着半天,冲太阳看久了小心眼睛给你照瞎了。”
说着,胡进伸手将林庶灵的脑袋掰正,面朝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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