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司季夏才一坐下却又立刻站了起来,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就大步往厨房外走,背对着她的时候才敢低低出声道:“我,我先去洗脚。”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绷得直直的背影,觉得心口有些闷。
司季夏这一出去去了很久。
他坐在老井的井沿上,用冰冷的井水一次又一次地冲洗自己的双脚,一次又一次互搓着双脚,好像他的双脚脏得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一般。
不知是井水太过冰冷的缘故,还是他搓擦得太用力的缘故,他的双脚此刻通红通红,脚背上似乎还擦破了皮,透出了点点的血色,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也看不到一般,仍在双脚互搓着。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司季夏坐在那儿,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似乎搓洗得很认真,就是连冬暖故拿着一根还有些微弱火苗的柴禾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察觉。
冬暖故一眼便看见了他脚背上一条长长的被擦破皮的红印子,她心尖微缩,抬手抓住了司季夏的左肩,拧眉唤了他一声,“平安。”
谁知司季夏像没有听到似的,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依旧只顾着搓他的双脚,还抬起右脚作势要压下放在一旁的木桶再一次冲洗他的双脚。
“平安!”冬暖故终于忍不住,将他的肩膀捏得更用力了,踢开了他脚边的木桶,与此同时扬声又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些颤,竟还有些哽,“不要再洗了,再洗你的脚就要废了!”
不知为何,她喜欢叫他平安而不是司季夏,她总觉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总觉平安才更适合他。
“太脏,若是不洗干净会污了阿暖姑娘的眼。”司季夏的声音很轻,轻得只要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在夜色里。
冬暖故只觉心头一窒,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心堵得难以呼吸。
“啪当……”冬暖故扔了手上的柴禾,柴禾掉在地上,上面的火苗碰到地面上的水瞬间熄灭了,周围被好似突然暗下的夜色吞噬。
司季夏的身子往后一倾,险些掉到身后的老井里,幸而他背靠在辘轳上,才不至于他失了平衡。
只见夜色里他的眸子里盈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因为此时此刻,冬暖故正搂着他的双肩,搂得很轻,却让他觉得紧得他的心被压得忘了跳动,她的发丝撩过他的鼻尖,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我不嫌你脏,我不在意你用手还是用脚吃饭,你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冬暖故将下巴抵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她的手就抓在他右臂的残断处,不像人的肢体,倒像是被折断的树枝,不是光秃秃的,反是有些硌手,没有一点点的残肢,他的右臂,竟是被连根折断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厉害,心中又是有多惊骇,抑或说有多疼。
冬暖故的举动和出口的话让司季夏僵愣得如同一尊石像,忽而只见他猛地站起身,用他受伤的左手用力推开冬暖故,脸鞋也来不及穿,就脚步慌乱地往前边小楼的方向跑去了。
不是走,也不是大步走,而是跑,真真切切地跑,足见他心下慌乱的程度。
井边还放着他的鞋,却已是被水打湿,像被人遗弃了一般。
忽然起了风,冬暖故觉得有些冷,却还是站在井边久久才转身回厨房。
只见不稍时厨房里重新有柴禾燃烧的火光亮起,伴着锅碗瓢盆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一直到深夜。
司季夏则是将自己锁在了自己那间小屋里,背靠屋门坐在冰冷的地上,闭着眼往后昂着头,将脑袋靠在门木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了,似乎什么都乱了。
司季夏不知道自己靠着屋门坐了多久,直到他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有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传来,他才慢慢睁开眼。
紧着只听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也仅仅是敲门声而已,没有人声,随后就是脚步声往旁边的主卧移去了。
司季夏没有立即起身的意思,直到确定旁屋的人不会再出来时,他才缓缓站起身,抬起还赤着的脚,将半扇门打开了。
屋外没有人影,只有廊下风灯的昏淡火光和铺面而来的冷风,还有……摆在门槛外的食盒。
司季夏搭在门槛上的脚微微一颤,定定看着那食盒好一会儿,才躬下身将手穿过食盒的提手,将食盒挎在臂弯里,转过身便将它提进了屋里来,也在转身的同时抬脚将门阖上。
将食盒放在竹榻上,司季夏抬手有些颤抖的左手,用手背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的盖子推开了,顿时一股淡淡的米香味涌入鼻底,没有糊味也没有焦味,司季夏的手在漆黑的屋子里又颤了颤,只见他灯也不点,便这么将还包裹着绷带的手伸进食盒里,将那只盛着白粥的碗端了出来。
即便没有火光,他的手并不需要摸索便准确地贴上了碗壁,准确得好似他在黑暗里也能视物一般。
他受伤的手心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就这么贴着滚烫的碗壁竟是晃也未晃一下,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嘴唇贴着碗沿将那热得几乎烫唇的米粥慢慢喝进嘴里,就算滚烫,他也没有放下碗或是有迟疑待它稍凉一些才吃的意思。
似乎他捧在手里的是宝贝,就算烫了唇舌烫了手心又何妨。
她方才明明连烧柴都不会,此刻却煮得出让他觉得入口香甜的米粥,她从方才起就一直待在厨房里,为了……他?
夜黑得深沉,司季夏站在屋子最里处的三层花架前,少顷,只见他抬手轻轻旋转了第二层花架上的第二只小花盆,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地下甬道缓缓打开了,甬道很黑,看不见路也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司季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漆黑的甬道里,接着又闻机关闭合的声音极其轻微的响起。
约两刻钟过去,甬道口又打开了,司季夏慢慢走出来,打开屋门站到了廊下。
廊下风灯昏暗的火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身子,只见他肩上那就是在冬暖故面前都不会解下的斗篷已被他解了去,身着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缠着绑腿,脚上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一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一束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那一向只是松松系着发尾的及腰墨发此刻竟是整整齐齐地用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束于头顶,背上背着一个书奁,像极一个穷酸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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