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桑青仍然唤她“娘”,周萍不禁开始自得起来,她认为已经当了宸妃的林桑青还肯唤她娘,便说明她是打算认她的,往后她不单有当平阳府尹的夫君,还有当宸妃娘娘的女儿,啧啧,光是想想就令人不由得心花怒放。
先前的恐惧散尽后,周萍霎时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她认为,原先的林桑青她能吃得死死的,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现在虽然不知林桑青怎么的成了宸妃,她也照样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下垂的吊三角眼微微挑起,她回想多年前遇到他们父女俩的场景,“我是在平阳城郊外碰到你们的,那时你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浑身都是伤,像个傻子似的,话都说不利索。我和你爹带着你在平阳城里安了家,花了不少银子才把你身上的伤治好。”她抱着手臂向林桑青,“林桑青,你能活下来要感谢我,就凭你爹笨手笨脚的,能照顾好自己就不赖了,哪里还有能耐照顾你。是我跑前跑后给你找的大夫,你要是有良心,就该拿一辈子来报答我的大恩。”
自动忽略她所说的下半句话,林桑青丢掉手中握着的深色花朵,抬手轻触尖尖的下巴颏不对。
林清远告诉她,她身上的伤疤是八岁那年贪玩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时留下的,还说她之所以有恐高的毛病,也正是因为此事。可周萍说,她是在平阳城外遇见的她们,且她遇见她的时候,她的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
他们俩说的截然不同。
周萍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她也没有必要骗她,那么,只能是林清远在撒谎了。
林桑青没有任何关于童年的记忆,脑子里装的全是搬来平阳城之后发生的事情,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她浑然不记得。林清远告诉她,她之所以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是因为记事比别人晚,还说他也是这样,直到十五岁才开始记事。
她从前接触的人少,没觉得林清远的话有什么不对,入宫之后,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林林总总的事,她突然觉得,倘使一个人脑袋再不中用,也不可能等到十四五岁才开始记事吧
脑袋霎时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她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天色更暗了,夜的气息浓厚到极致,远处的绮月台灯火通明,宾朋如云,这场精心准备华宴即将落下帷幕。
离席太久会惹人起疑,若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找过来,恰好到她与周萍在此谈话,难免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深吸一口气,林桑青转眸望向周萍,态度平和道“娘最后唤你一次吧,这一声唤完,你我之间再无任何亲情,也不再有所关联。”顿一顿,她展颜微笑,“哦,我说错了,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亲情存在啊。”
长长的裙踞上依次绣满了寓意美好的含笑花,只可惜周围的光亮太过黯淡,照不出含笑花的绮丽。拉一拉褶皱的裙摆,林桑青微抬下巴,神情有几分倨傲,“你错估了我的良心,那种东西,要与不要有何关系,没准抛却它之后我会活得更好。而今我为宸妃,你为官夫人,从身份地位上来,我尊,你卑。金夫人,你可否想过会有向我跪安的这一日”
周萍拧紧眉头,不解质问她,“你什么意思”
收敛笑意,林桑青冷冷望着周萍,声音若寒冰浸泡过一般冰冷,“从前我把你视为生身母亲,碍于凡世间的种种规矩道义,对你所说的话言听计从,对你的白眼和辱骂悉数接受。我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在疼痛与疲倦中睡去的,别人的大好年华在欢声笑语中度过,而我的青春年华,葬送在你日复一日的打骂声中。我不愿去回想过去和你在一起的任何一日,它们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一丝一毫、一钱一厘都不值得怀念。”摆弄着手腕上的猫眼石手串,嗓音里仍旧没有暖和气,冷冰冰的,“金夫人,如果你我之间有血缘关系,也许我还会有所忌讳,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下手。但如今既然得知我并非你的亲生女儿,那你便别怪我没有良心了,你亏欠我和爹的,我要一点点讨回来。”
周萍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敢情她方才的算盘白打了,林桑青非但没有打算与她相认,甚至提起了往日她待她不好的种种,还扬言要讨回来。
要是眼前的宸妃娘娘是个陌生人,也许周萍还会给她三分面子,但得知宸妃就是林桑青那个短命鬼之后,周萍顿觉底气充足。她欺负林桑青欺负惯了,辱骂的话张口就来,“嘿,你这个小贱蹄子,早死的短命鬼,真是个实打实的白眼狼,老娘对你再不好,可终究也没把你扔到大街上,也没狠下心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不懂报恩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反过来找老娘的茬么”
抬手通一通耳朵,林桑青抚摸着耳垂上冰凉的翠玉耳铛,满不在乎道“你收养了我又如何,只给予一丁点好处,便盼望着我拿性命来报答吗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你给予的那一丁点好处这些年我早还清了,我可不亏欠你什么,是你亏欠我和爹良多。”
“娘,你别和她多说废话了。”林忘语不知在何时找回了神识,她和周萍一样,当得知眼前的宸妃是昔日那个可以随便欺负的小妹之后,便将尊卑抛到了脑后,重新恢复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威胁林桑青道“我要去告诉林大人,你并不是他的女儿,乌鸦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快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老老实实滚回锅台边烧火做饭去吧。”
经过这些时日的锤炼,林桑青已经学会了藏怒于心,轻蔑地瞥林忘语一眼,她不屑一顾道“你大可以去告诉林大人,也可以去告诉皇上,甚至,你可以告诉所有人。只是大姐,有谁会放着豪门贵女的话不去听,反而相信一个随着母亲改嫁三次、换过三位父亲的便宜货说的话呢”
说罢,她静静等着林忘语发飙。
果然,林忘语登时气得跳脚,“你说谁是便宜货”她恨恨望着林桑青,破罐子破摔道“你等着,我一定要揭穿你原本的身份,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你这个白眼狼从云端上拽下来。”
林忘语的嗓门偏大,吵吵嚷嚷的,很容易让人听到。耳朵警惕地支棱起来,林桑青留神聆听四周的微小动静,见并无异常后,她竖起一根葱白似的指头,轻轻抵在嘴唇边,“嘘,小点儿声音。夫人与小姐怕是忘了你们而今的身份,本宫弄死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都无需自己动手,招呼一声便成。”
放下指头,她仰目望向天空悬挂的月亮,漫不经意吐出阴暗话语,“若你们想早早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沦为养花的沃土,大可以把此事宣扬出去,本宫得到消息之日,便是你们沦为沃土之时。”
周萍斜目她,“你想做什么,杀了我们吗”
林桑青嗤笑一声,“死”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她最后周萍与林忘语一眼,沉着声寒意森森道“我怎么会舍得我亲的养母死掉呢,我要你好好活着,亲眼我毁掉你的人生。”转过身,她拖着绣满含笑花的裙踞缓步离开,“就像你摧毁我的人生,摧毁林清远的人生一样。”
再度返回绮月台,鼓乐之声未停,殿中仍是一片盛世欢歌的景象,左不过有不少人已经提前离席,该是不胜酒力,提前醉倒了。
箫白泽不知去了何处,殿中最高的位置空荡荡的,林桑青敛起裙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随口问坐在她身旁的季二小姐,“咦,本宫不过出去片刻,怎么回来后人少了这么多,连皇上也不见了。”
季二小姐端坐在椅子上,动作优雅自然,上去便很有教养,“回宸妃娘娘,方才您出去的时候,皇上陪众位大臣们饮了三轮酒,三轮酒喝完,皇上和几位不胜酒力的大臣们都醉意朦胧。白公公先扶皇上回启明殿歇着去了。”
唔,她明明交代过萧白泽要少喝酒,他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还陪着大臣们喝了三轮。很过分,等会儿他来繁光宫时,她得好生念叨念叨,他可以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放肆饮酒糟践,她可不允许他这样做。
不晓得哪家公子端着酒盏缓缓靠过来,一边迈步走动,眸子一边紧紧锁在季二小姐身上,目的显而易见。待走到季二小姐对面,公子举起酒盏,紧张到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二、二小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敬二小姐一、一杯酒呢”
季二小姐抬眸扫他一眼,一顾倾城,公子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飘走了,激动到连小小的酒盏都捏不住。
轻轻眨动好的眼眸,顾盼间风姿流转,季如笙婉转拒绝道“怕是要拂公子的面子了,如笙打小便滴酒不沾的,只消喝一口酒便浑身起红点子,您要不您找旁人试试”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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