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扯开纸条,熟悉的笔迹映着烛光闯入眼帘。
但只有四个字。
牛货告罚。
因为怕信落在旁人手里,献恭与庄王的书信都是这样的哑谜,没有维正庄王根本看不懂。
“这是甚么意思?”庄王放弃猜谜直接问道,他又借着火光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怙亲亡厌,牛货告罚。”维正解读道,“乃是东汉班固所写。”
“写的是谁?”庄王问道。他读过《汉书》,但是不及献恭维正那样过目不忘。在开蒙求学的日子里,因为三人年龄相仿,维正被选为了庄王和献恭的伴读,三人经常在一起论书习道,也曾一度师从皇甫老先生。
“梁孝王刘武。”维正道,“先汉文帝之子,景帝胞弟,曾觊觎皇位,被断了念想后郁郁而死。”
“梁孝王?刘武?”庄王思虑长三寸,吞吞吐吐道,“梁王?!”
维正皱着眉头认笔迹。
“这实是皇上的笔迹,墨浮绿色,是燕墨。”维正道,“‘怙亲亡厌,牛货告罚。’的是梁孝王刘武,他仗着母亲窦太后的宠爱植财货广宫室,意图抢了侄子武帝的皇位。难道梁王在京有异心,皇上让我们提防梁王?”
维正思忖再三,方道,“近日的折子不能提及这事。折子虽有封条,但就怕万一。皇上既然此刻送密信,绕开了梁王,那便是不想让梁王知道。你是庄王,他是梁王,我也不敢派探子去探他。”
“倘若真如维正你所言是梁王大逆不忠,那该怎么做?”庄王听罢枯坐许久,低声问道。
他慌了。
献恭在北边的这几年,京一直是梁王坐镇的,各郡的米粮铁盐和兵力部署他都是知道的,如果梁王要反,各郡都跟着反怎么办?献恭怎么办?他的皇位才刚刚坐稳,他还没有得到他全部叔叔们的认可,他还没有南下。
“听梁世子守住了襄城,把李啸打回了百水城?”维正把庄王的思绪拉回来,问道。
“对。”
“按兵不动。”维正吹灭眼前的灯火,复而点燃,道,“在皇上下一道旨下来前,按兵不动。”
“如果梁王有问题,皇上势必要出其不意地南下,到那时我们要安住百越从南边围住京,让梁王腹背受担倘若打草惊蛇了,别没了胶东胶西两郡的粮草,更是被断了和皇上的言路。”维正忽而冷笑,道,“难怪百越战事不平,仗打完了,梁王怎么主持京?”
月皎星明,庄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道,“这皇位到底哪里好?怎么人人都想要?我可从来没见父皇高兴过?我也没见灵帝真正高兴过?”
“他总是在画画。”维正道,在他的印象里,承景总是一副低头作画的身影,像一只孤鸿,最后飘飘渺渺化作一烟水墨;爷爷也在私下过他是错投了皇胎。
维正罢提笔蘸墨,用自己的楷回信。
庄王歪过头,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逊,志,正,学?”
“愿做方孝孺,被诛十族也不易主。”维正抬头望月道。
皎月的清辉放肆地倾泻在崖岸上的庄王宫中,照亮了书房里的少年。
月光还是亘古的月光,少年的心仍旧是当年的心,九州也还是他们愿景中的九州。正如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雪后的九重城积了一层浅白,东宫的院子里,四方的烛火映着地上的霜雪对着头上的银辉,三个少年聚在石桌上头顶头,笔尖在手中游走,各自抄着被罚的一百遍《礼运》。
明月下的少年从来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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