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到了家里,她没来得及去找柳彦姝,柳彦姝先寻她来了。坐下说话,又指了事情把边上人等都支开了,才问她:“你有人家了?”
傅清溪跟看妖怪似的看着她,柳彦姝拍着膝盖道:“合着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完了便把今日看到她那新宅子里在绘望嫁纹的事情说了,又道,“之前大姐出嫁前,特地找的天巧苑的人来给画的,这都是老礼的讲究,你那里又是忙什么?!”
她虽嘴里问着,只看傅清溪面上神情便知道这木头果然一无所知的,心里不免有些替她着急:“你那先生,也不问你乐不乐意,就替你立了户了。这又没同你商量一句,连宅子都替你买好了,使唤人也给你配齐了,别到时候也一声不吭就把你送给哪个听都没听过人去,你还做梦呢!”
傅清溪想了会儿道:“这个应该不能的。”她想要自立门户这话原是她自己同先生说的,这既要立户,买房置地就是题中应有之义,算不得胡乱替自己做主。所以这望嫁纹或者别有内情,她亦不着急,只道:“下回我得空问问先生好了。”
柳彦姝看她那样儿,摇头叹道:“你可真沉得住气!”
傅清溪这回虽然置了宅子,也没打算立马搬过去。她同老先生商议了,这回还住越府,等自己要走之前,把东西归置好,到时候让陶嬷嬷带了人过去收拾,下回回来再住那里。如今还想同姐妹们多呆一阵子。
老先生自然都由着她,只隔一两日到新宅里见见,考校一回她的功课,说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者干脆师徒两个闲聊半日。
如此过了几日,傅清溪想起来那望嫁纹的事儿,便问起老先生来。
老先生笑道:“哦?有人瞧见了?这可挺沾喜气啊。你怎么到这会儿才想起问来!”笑了一回才道,“瞧着流年是有这个意思,只是到底能不能应上,倒也吃不太准,就先张罗着吧。这缘分的东西,真来了都快。”
傅清溪听这是说自己今年明年有嫁人的兆头?心里闪过一个看不清面庞的身影,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自己可连海都没近过,只凭一个意象就难为水了,却不知算痴执算通透?面上微微一笑,也没有再多问。
悠然叟看了倒有几分好奇了,这小姑娘家家的,旁的还罢了,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能这么淡然处之的可少见。幸好这孩子看着是有正姻缘的,要是姻缘上薄一点没准就真被心性磨没了,那可不知道算好算赖了。
师徒两个都没在这事儿上多做停留,还接着说极数。
晚上回到越府,傅清溪就告诉柳彦姝了这个事情。柳彦姝很是意外,皱着眉头道:“你是说你的先生觉得你这一两年可能会嫁人,所以先准备起来了?”
傅清溪点点头,柳彦姝扶额,“那他说了大概会是谁吗?”
傅清溪摇摇头,柳彦姝又问:“那知道大概是怎么样的人不?”
傅清溪又摇头,柳彦姝也不说什么了:“成了,那就是瞎画着玩儿的!”
这话可有点不敬尊长了,不过傅清溪也不同她计较这个。
她如今心里记挂的一件要紧事,——她想回书院后自己做一回论演。题目已经有了,就是解象时候的偏差与自心偏向的关系。
本来就约摸有个打算,今天同老先生说话时忽然得了灵感。老先生在说她的姻缘的时候,对于准不准的事情他道:“若是你把这个当成算命,那么这算命当是准的,不准的是人。数象关联从古至今就在那里,从来没有错过,实在亦说不上对错。就如太阳高低与四季轮转的关联一般,就是那样,有什么对错?只是个人对于一样的象常有不同的解法,尤其象虽只一字,其中内涵实在错综复杂,象中有象,便更难了。
“比如一人所从事的行当,其象显示为精细而美者,有人从前见过这样的例子,那人是一个专做工笔仿画的。这会又见着如此象者,便又按照之前的经验断其行当,而事实上最后这个人却是做刺绣的。那象中还有更小一重,通常解不到那里,里头带了金意,而前者在这一层上则带了水木之意。事后细查才找到的蛛丝马迹,前头推演的时候却顾及不到此处。是以你看,那象一直都是在的,无非都是看推演的人能够觉察到哪里,又把觉察出来的象如何归结、化于凡俗世事当中。而我们常说的准或者不准,这多半都是差在这个地方。”
当时他们在说的是傅清溪的姻缘之事,老先生这番话听在傅清溪耳朵里,只当是说如今她流年虽有姻缘之象,可到底是不是果真如此,是不是与众人听到这二字时心中所思所想之事一致,那却说不准的。
实则这老先生当时所言所说,于傅清溪而言,不也是一种象?而她当时听了这话之后,心里的所思所解,亦是一种解相,这其中不是一样有许多可待商榷之处?
又过两日,等她把自己这次要做的论演的内容大致理顺了之后,再次见到老先生时,便把自己的这个打算都细说了。老先生听了笑道:“这个题目倒也有趣,只是你小小年纪,不说尽力推算外务外事,反对自心问解的事情上心,也是稀奇。”
虽嘴里说着自己的徒儿稀奇,却并没有追问其如此稀奇的原因究竟,反倒同傅清溪商议起这个题目的安排起来。如此连着说了两三回,便差不多到了傅清溪该启程归岛的日子了。
她在落萍院的东西都已经归置好了,等她走了之后,只有大太太安排人手送去新宅。这些伺候她的人,果然九成九都愿意留在越府,只有陶嬷嬷跟杏儿两个要跟着去。
杏儿同桃儿本是府里买来的小丫头,当年老太太怕家生子奴大欺主,给傅清溪和柳彦姝安排的都是外头买来的灾年儿。杏儿在这府里也没有亲人,就跟傅清溪长大的,问她时只说愿意跟着自家姑娘。桃儿年纪大些,已经有管事相中了她当儿媳妇,便不跟着去了。
陶嬷嬷是自小看着傅清溪长大的,虽是主仆名分,实则情同母女,傅清溪这就要出去自立门户了,她哪里放心得下,自然也要跟着过去的。
国朝对蓄奴规定甚严,官商百姓之家其税都与蓄奴数相关,家中买断的奴仆数量越多,这户税便越高。因此国中大家常有两代一放或三代一放的规矩。越府也效此法。
陶嬷嬷男人去的早,两个儿子早都放出去在外成家立业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里头当差。如今她跟着傅清溪去了,倒也简便,省了拖家带口做籍的麻烦。
大太太还特地问过傅清溪,这俩跟着她过去的是还带着奴籍过去呢,还是索性趁这时候都放出去算了。一来考虑傅清溪不过一个人,这有没有在籍的奴仆,户税上可就差出等级来了。再一个国朝的规矩,凡是在籍奴仆,其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皆由主家照管,若是做够了一定年限商议好要脱籍的,也得给一笔银钱才成。
这会儿这俩人都算是越府的,如果现在脱籍,这笔脱籍银两就由越府负担,大太太也是怕傅清溪初初自立门户,凡事考虑不到,多加了负担,才有这个主意。
傅清溪自己倒无所谓这些,便说都由她们自己决定即可。结果俩人都脱了籍才跟去的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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