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第一面见得很不愉快,我和他说话从不客气,没大没小的。我说,小叔,你可别当拐子了,就你这一流的演技,骗子都得高薪挖你去当一把手。
小叔瞪了我一眼,他说傻帽儿你欠打,朱丘生一不在你尾巴就翘上天了。
我说,就算朱丘生在,我尾巴也在天上翘着。
院子里响起草筐落地的声音,朱丘生回来了,我喊他一起来剁鸡食,尾巴摇成一朵花。
事实证明,人不能得意太早,很快我就被迫加入了小叔的骗子团伙。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日子,老朱家即将挑战人伦底线,起因是小叔从镇上给我们买来的新褂子。
三件,蓝的绿的红的。朱丘生穿蓝的,朱草生穿绿的,我……我穿红的。
我刚穿上就开始咆哮了,为什么我是红的。
小叔说,傻帽儿你长得白,穿红的水灵过我们矿井的井花二丫头。
我一翻白眼,走到朱丘生背后,往他身上一拱,闹着说,朱丘生我要和你换。
朱丘生摇头,不换。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要想换,七天一次的鸡蛋羹就取消了。
鸡蛋羹是朱丘生给我的唯一特权,连草生都没有。他在蒸馒头的时候会顺带着给我蒸一碗,滴一滴香油,加一点儿葱花。直到多年后,即便物质生活质量提升了,我还对这种海绵状的柔软膏体有种特殊的偏好,它定义了,定义了我的味觉。
于是,我妥协了,衣服什么的,不过是一张皮,哪有舌头重要。
朱丘生转过身,嘀咕了句什么,只有前几个字流淌进了我的耳朵。我捏住他的手臂,问他,什么?
他说,什么什么?
我问,你刚说我穿这件衣服什么?
朱丘生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瞳孔在阳光下也是深黑的,睫毛倒是变成了琥珀色。他上下看了看我,眼神像在屠户那里挑猪肉的时候看到了最肥的一块儿。
良久,朱丘生扭过头,说,不丑。
小叔在炕间儿给奶奶讲他的编辑部故事,我拿着新炒的南瓜子给他们磕。奶奶一看到我眼睛就亮了,我愣了愣,觉得她眼底有种诡异的光泽。
奶奶说,明季啊,这是你媳妇儿吗?
我一时失语,想起第一天到朱丘生家的时候他给我找的那两只大鞋,心想脚踏两只船原来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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