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绿豆糕,苦涩笑道:“叶大人可算是误打?误撞,虽说卖这糕饼的商铺就?开在这条街上,可老头子?上下朝时?,心中挂记的事情太多,总是想不起来买。从前是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时?,常买了带来,如今娘娘正位中宫,不得闲了,家中仆役买来他又不喜,都以为他不爱此物,算起来也有多年不曾吃了。今日你带来,他欢喜得很,旁人瞧不出来,可我是瞧出来了的。”
语罢,她?突然发觉自己说得多了些,连忙道:“小叶大人勿怪,人老了,总是爱絮絮叨叨的。”
叶亭宴没答话,张夫人有些疑惑地看他,却见他不知为何眼睛红了些,察觉她?的目光,却微笑道:“无妨。”
张夫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却见他隐约有些伤怀,便多问了一句:“小叶大人与我家张公有旧吗?”
“有的,”叶亭宴出神地答道,“很多年前进京一次,与张公下过一盘棋。”
张夫人温言笑道:“小叶大人怕是记错了,平竟不会下棋。”
叶亭宴也笑:“是吗?”
他忽地掀了身上的深兰袍服,跪在了堂前突兀不平的石子?路上,张夫人一惊,还不待阻止,叶亭宴便仔仔细细地冲着前堂无人处磕了一个头。
堂中蜡烛灭了,一片深深中,只能遥遥看见那块高悬的“敬天悯人”的牌匾。
他行了礼后,一句话都不说地转身就走,张夫人满心疑惑,想唤住他多问一句,却忽地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一时?竟忘了开口,就?站在原地,眼瞧着他消失在了柳絮纷飞处。
*
第二日刑部与典刑寺同开公审,落薇与宋澜并坐审席北边的古画屏风后。
为免偏颇,帝后循例并不需亲临,来也是高坐堂后,鲜少直接干涉。
审席前,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与典刑寺卿三人并?列,左侧便是宋澜就?此案亲命的侍御史叶亭宴和临时?委任的常照,右侧是玉秋实与政事堂中吏、工二部的主事官员。
明帝执政时?期,曾有一场著名的变法?,而后变法拟定的《削花令》虽被废,“慎刑”的规矩却传了下来,是而遇此类极有可能连坐的大案,总要皇帝并?政事堂、三司、六部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俱议。
待林召与那驯马人被提上殿来,众人俱是一惊,只见林召虽然背上有些杖责伤痕,但也只是隐约透了些血来,而那驯马人遍身血污,虽能勉强跪伏,确是伤得重了。
林召刚到堂下,便朝上哐哐叩首,大哭道:“陛下,冤枉!”
主审的典刑寺卿便喝道:“刑犯噤声!”
大胤刑律中规定拷囚有时限,二十日内只许杖一次,林召和驯马人没有落在刑部和典刑寺狱中,而是被朱雀拷去,本就?不合法?典,现如今模样,又?明白昭示,朱雀审问,并不依照律例行事。
有个肃立的谏官当即便有些忍耐不住,若不是皇帝不在台前,怕是要立时?上谏言。
他同僚连忙拉住了人,以眼神示意今日不可扰了公审,就?算行谏,也要等到来日早朝上去。
落薇瞥了宋澜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宋澜未必不知林召轻狂,恐怕不敢妄行此事,但他总要比旁人多想一些,譬如林召从前的诸般行径是否只是为了今日之事作掩护?倘若如此,这便该是个金石一般的人物,恐怕遭了刑讯也无用。
这样想来,还是审问那身份低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驯马人更方便。
宋澜进资善堂的时日晚了些,因为得了宋泠的看护,也未被资善堂中诸位先生以“违拗律法?”之名责打?过?,是而对于诸位御史、谏官持法典的严苛便没什么感觉。
落薇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典刑寺卿开始依照律例问起话来,林召便道上场只是近日于射御一道颇有进益,想要抢个彩头好风光些,谁料那马突如其来地发了狂,叫他措手不及。
驯马人便哭诉只是依职上场救人,哪里想到林二公子带着他拔了那把剑,更不知晓那古剑竟然开了刃云云。
这些言语众人已经翻来覆去地听了许多遍,宋澜深觉头疼,有些不耐烦地靠在椅上。
虽说他有意借此机会叫封平侯出些银钱填了亏空,但心中总是对于?谁行刺杀、为何刺杀有十分好奇,皇位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深知此类事宜今后必定不会少,登基以来公开遇见的第一次,总该严刑重罚,以求威慑。
刑部早已将那驯马人的身世来处查了个底朝天——他是宫中侍卫出身,早年间因犯了错被黜落,幸而于马术颇为熟稔,才没有被直接放出宫,而是贬到了暮春场。
禁宫对于?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语焉不详,据他自己所言,不过?是碎了贵人茶盏这样的小事,如今改朝换代,宫中的人都换了一批,哪里还能证明真伪。
如此情形,若双方皆是平民百姓,总能以同谋大逆论处,然而林召是封平侯嫡子,封平侯又?与玉秋实亲近,稍有不慎便会得罪宰辅,三?司反复商议,实在是不敢随便定?罪。
眼见连公审都要陷入僵局,叶亭宴忽地起了身,自堂前传了一个证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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