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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屋里的光,是一层朦胧的浅金,丝丝缕缕,仿佛在流动。她先是注意到身上的薄被,然后看见床前的他,一手支着下巴,就那样睡着了,眉头微微拢着,在眉心蹙一点点纹理,下眼皮呈现重重的青色,她知道他晚间睡得不好,也知道,若是不让他守着她,他更加睡不好。
她将薄被抱在胸口,静静看他。他的嘴角带着笑,面目宁静柔和,看起来,很幸福。她识得幸福的模样,因为此刻,幸福就在她心里。
伤口拆完线没过几天,代黎要求搬回家里休养,他夜夜睡着沙发,她终是心疼。他却不太愿意,趁着房里没人的时候抱着她,耍赖道:“我已经习惯睡沙发了,回都督府睡不着。”
“都督府不是也有沙发吗?”代小姐不为所动,一脸的无辜。
他看她的眼神柔得能溢出水来,“都督府里的沙发,不在你身边。”
眼见着四片唇瓣就要碰上,陈小引推门而进,“黎......”两人迅速分开,陈小引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看到,“黎黎,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这两天,都督府里异常的安静,大家知道少帅最近情绪不太好,做事情都格外地小心。萧佑城与家里结束了一通不太愉快的电话,听筒放下不久,又“叮铃铃铃”地响了起来,萧佑城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刚要开口,却听见熟悉的女子声音,“今天中午有空吗?”
心情立即就转好,语气也温柔,“有。”
“我妈妈做了五香桂鱼,那天你说喜欢的,中午过来吧。”
“马上就到。”
萧佑城这样用心,常霏对他的态度早已缓和,只是还坚持称呼他为少帅。代黎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三餐都可以下楼来吃,萧佑城这些日子也常来,早不见第一次拜访时的尴尬,餐桌上的气氛十分地轻松愉快。
吃完饭,常霏照例要午休,代黎与萧佑城在客厅里聊天,一时兴起拿了相簿来看,照相其实还算是个新鲜事物,代黎出生后,常霏坚持每年都请人给她照上几张,就是代黎出国那几年,家书里也必定要附上相片,因此相簿有厚厚一本。萧佑城极有兴趣地翻看着,一张一张看得仔细,原来她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原来她曾被装扮得像个洋娃娃,原来她也梳过羊角辫,原来她六岁就敢拿枪了......看着这些旧照片,听代黎讲她小时候的故事,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她肯与他分享这样私密的过往,遗憾的是,她那缤纷的过去,没有他。
他把想法告诉她,她淡淡的笑,“没有关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开口谈到以后,几乎,算是一种承诺,他一时情动,揽过她,心中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甜蜜,也有些道不明的忧虑。
将一本相簿看完,他又翻回去重新看,一边看一边道:“我小时候的照片没有这么多,不过也是有几张的,以后去北平我拿给你看。”
他说这话时留意了她的反应,她在旁边帮他翻着相簿,果然手下一顿,极快的,又若无其事的翻了过去。
他下午要回都督府,请司机老刘将他的车子开出去,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大门口,老刘将车子停在门外便回去了,他却不愿让她也回去,“陪我去车上坐一会儿。”
车门刚刚关上,他立即就将她搂进怀里,唇也同时贴上她的,她受伤这么些日子以来,在医院,在家里,两人都不敢放肆。他虽然着急,可记挂着她还有伤,不敢用力,轻柔地拥,轻柔的吻,很快地,她沉浸于他的气息,沉浸于他的温柔。后来,却不知为何他有些失控,力道渐渐大了起来,吻也从她的双唇蔓延到她光洁嫩滑的脖颈,手底下解了她的外套扣子,隔着毛衣抚摸她的胸,竟弄得她有些疼。
她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眉心轻蹙,开口:“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身子一僵,停了动作,缓缓抬起头来,一颗一颗,重新将她的衣扣扣好。
“这里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北平那边,在催我回去。”
她将视线停在车窗外,路边几棵梧桐树,早已褪去繁华的绿,叶子将要落光了,剩下的也是摇摇欲坠,风吹过,终于有一片承受不住,离了枝头,慢悠悠飘下来,躺在苍老斑驳的树根旁。满地枯黄的叶,失了水分,失了生命,失了柔软,叶边稍稍卷起,再也抚不平,从前那纤细的脉络,如今却变得格外突兀清晰。
长久的沉默,到底是他坚持不住,用力扳过她的身体,强迫她看着自己,她便去看他,看他的眼睛,看他向她传达期望,看他向她表示肯求,可她什么都不能回应,唯有沉默。
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那样的固执,那样的倔强,像是个任性的孩子,逼着她让步,可偏偏,她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倔强。
再一次,是他败下阵来,是他先开口:“跟我走。”
“不。”她的回答几乎与他同时出口,那是早已备好的答案,那是早已预知的答案,他与她,都知道。
那晚她发了低烧,因为肩部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常霏格外担心,尽管代黎一再保证说没事,家庭医生还是守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房间里再没有别人,代黎这才真正睡着。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只觉得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不时有人轻触她的额头。她只是累,只是困,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听见有人唤她,“黎黎,黎黎。”
她识得那是母亲的声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我想再睡会。”
常霏见她已经醒了,不再顾忌,拍拍她的脸颊,“吃点东西再睡,都中午了。”
她半分食欲也没有,只是想睡觉,可又不愿母亲担心,挣扎着坐起来,其实她的烧已经退了,并不觉得头晕,喝下一碗清粥,精神果然好上许多,常霏说再给她盛上一碗,她也没拒绝。再进门的时候,常霏道:“杨妈早上买菜回来,说是看见少帅的车子停在外面,刚才老刘跟我说,少帅的车子还在,怎么他昨天没开车回去?”
她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突在跳,不自觉就伸手去扶住额头,常霏急忙过来,道:“怎么又不舒服?”反复试了几次她额上的温度,似乎还好。
第二碗粥吃得就有些勉强,好容易吃完,她说想出去看看,常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什么都没问,只让她多加件衣裳。
披一件紫羔皮大衣,代黎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他的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走过去,透过窗玻璃,只看见车厢内一片烟雾缭绕,她敲车窗,好一阵子玻璃才缓缓放下,立即就有浓重的烟味飘出来,呛得她几乎要流泪,她皱着眉捂着鼻,模糊中看见一双眼,赤红如血。
他仰坐在那里,倚靠着车背,颓废,憔悴,往日的神采统统不见,眼中千丝万缕的红,交织成刺目的锦,看一眼都觉得痛,她想躲,却仿佛被定了身,躲不开,只能一直看着,一直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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