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白天,门窗都闭着,屋中便不亮堂。
范深坐在青石地板上,鲜血染红了青衫。他的发髻也散乱了,他惯常注意外貌整洁,少有这种狼狈的样子。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男人。
“竹生”他声音嘶哑,“你的药药带了吗”
竹生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蹲下身按住那人颈大动脉,再探探鼻息已经迟了。竹生摇摇头,道:“他死了。”
范深抬头看着她。他脸上沉静如故,眸子却深黝如墨。
竹生见过他这种神情,这种目光。那时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女儿遭匪徒玷辱。他没有流泪或怒吼,他只是握着女儿的手,告诉她“活着就好”。
即便是竹生这样冷静的人,都有爆发的时候。范深范伯常却从未爆发过。
这个男人所有的情绪,都是向内的,收敛的。
竹生不知道这个死去的男人是什么人,与范深是什么关系,她却知道,他如夜色一般的眸光,已经是他的悲伤。
竹生退后了一步。
“外面还需要我。”
她说。
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范深的目光凝在昏暗大堂的空气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已经开始失去体温。外面刀兵碰撞声渐弱,直至消失。他听到了欢呼声。
竹生因为太年轻,她的声线不可避免的是娇柔之声。但她说话的时候,语速拿捏得很好,语调总是低沉,听起来便令人信服。一看便知,在谈吐方面是受过特别的教导的。
他听见她把己方的人集合,有高家堡的村兵,也有澎城的守兵。她有条不紊的下达一条条命令,灭火,救人,关城门,搜索残敌
她知道该做什么,该先做什么。她做事的顺序不是为了结果,而是依据她眼中的重要性。
这两年,他曾试图教导她,改变她,妄图把她塑造成他期望的样子。却发现很难。
他以为她年纪还小,需要他来教会她很多东西。但其实,她该会的都会了。她只是因为来自一个闭塞的地方,所以对这世界的一些常识、历史和规则很陌生。
每当她遇到她不懂的,她便虚心请教。而当她一旦弄懂那些背景和规则,她便会自己思考,而后做决策。
他以为他寻到了一块璞玉,需要亲手来细细雕琢。实则竹生浑然天成,无一处可容他下刀。
他听到那些男人们轰然称是,没人对她的命令有质疑。脚步纷踏,众人领命而去。
正堂的门忽然打开,纤细的身影在光中,像被融化。范深被那光刺得眯起眼睛。
“先生,”她问,“要我帮你收殓这位吗”
范深道:“不用,我自己就行。”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问:“他是什么人”
“我的知己。”
范深道,“我与他通过三封书信,神交十余年。不料才得相见,区区数日,便天人永隔。”
斜斜的光穿门而入,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让这男人身上有种时光沉淀的厚重感。
“他是此处城守。”
范深道,“我已数年未曾闻得他的音信,原以为他寻了什么地方避世隐居。”
“不曾想,他竟甘于屈就一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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