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块肉吃,怎么样?”
有人朝他“嘬嘬”两声,“快来杀了它。”
“一块上好的梅花肉,瘦里带肥,油而不腻。”
那小孩开始绘声绘色地形容起肉的味道,爆炒时油润润的脂肪从肉质肌理中渗出来,肉片会不住收缩,直至紧致弹牙,连香气都沁入配菜里,不论是辣椒木耳豆芽菜,与任意食材搭配都是绝佳的美味。还说最适宜就着白米饭,锅中一揭盖,热气腾腾的饭粒颗颗分明。
“是真的米饭,可不是磕碜的稀水粥。”
他终于蹲下身,正是蹲在这个墙角,抖得水从眼里晃出来,咸咸的,比窝头更有滋味。
他顺着油条的毛发,从头摸到尾,因为打结而硬邦邦的,比嶙峋的骨架软不了多少。春天时它曾乖乖在洛肴身旁卧了一晚,那日惊蛰,下了场捉摸不定的雨,一人一狗躲在荒废的屋檐下,他也这样摸它,自言自语地说你想当我的小狗吗?我叫你油条好不好?
他摸到油条颈间,心想他再也不想要任何东西“属于”他了,人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世上,不应该不自量力地追求太多。
百年暂寄梦中梦,万物一府,死生同状,终不过挥手潇洒去矣。
而孰能知晓酩酊于浮生若梦,是不是另一种变相的执着。自诩洒脱的人往往总是最不洒脱。
彼时洛肴蹲在墙角,双手像掐住什么了一样蓄力收紧,凝神回忆那时候他们脸上露出的神色,或许和自己此刻一样,充满扭曲的快乐。他涌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
“如果被我找到,我就杀了你们。”
洛肴倏然回过神,发觉原来是对面那个“他”在说话,“他”很是畅快地笑起来,五指陷进“小白”脖颈皮肉,手背因太过用劲的缘故暴起狰狞血管,可以清晰听见“小白”喉头发出一声哽咽,眼神并没有聚焦,看上去不像有神智,而他身侧真正的小白有一瞬难以抑制的怔忪。
洛肴心头骤时拧作一团,伸手将小白一把拽近,胳膊紧挨着,朝青竹使了个眼色,立刻牵紧小白拔腿飞奔,期间以莺啼断断续续道:“谁要陪那个疯子玩捉迷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身后传来“他”疏懒散漫的嗓音,不以为意地叮嘱道:“可要藏好,若是不慎被我找到了”
萧瑟秋风从洛肴头顶翩迁越过,掌心的血已经干涸,变成难看的黑红色,随手掌握紧又舒张的动作掉下细小的碎屑,掉落来源于皮肤的褶皱处,那些互相交织的纹理多数都浅淡,唯有三条从出生时就清晰地蜿蜒在手掌心,人们唤它们为生命、仕途与情爱的线,无法消陨的痕迹,将会伴随人寿煎至耄耋年、至黄地厚,肉解作骨,魂渡轮回,宿命才方是尽了。
他不记得自己数了几遍“三二一”,久蹲的腿有些酸软,双臂却充蓄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如果被我找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自己不是要找谁,而是在找油条,找一个干净的油条,毛发没有打结,手足完好,还能发出清响的声音,他会一遍一遍地抚摸,从头摸到尾,然后摸到颈间,将手掌盖在脖子上,两只手掌一起合拢,或许能将整个颈段包裹住、也或许不能,他会慢慢用力,挤出些嘹亮悦耳的哽咽。
他的脑海中空茫一片,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每迈动一步都伴随湿漉漉的水声。
但那日他到底没有找到任何人。
洛肴沿着墙根走了一会,草鞋“咯吱咯吱”叫嚷,走到第一个巷口拐角,僵硬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仰起头看,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半蹲着递给他枚小锦囊,绣仙鹤展翎游云,可惜一落到他手中就好像黯淡稍许。
那男子道了声“饴糖”便走,好似也不欲在他身旁逗留,洛肴的目光跟随男子望到一方驮轿,并未彰显奢华,但两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一条马尾甩几下都比他这身灰扑扑的打扮好看,他望得有些痴了,呆愣愣地跟着驮轿行到村口,把捉迷藏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轿子忽而停下,那个男子隔着帷裳似张了张口,很快回身向他走近,仍是半蹲着,下盘极稳,道:“小少爷问你要去哪?”末了见他半晌不答,又道:“若是无处可去,可随行往襄州,那儿设有巡抚赈给使。”
洛肴不知道所谓“襄州”是何地,他还以为镇里就是大地的边界。风拂过帷裳,缀珠碰撞发出清脆而空灵的音籁,马儿似是不耐烦地喷出一口气,鬃毛像田原鲜活疯长的野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他模模糊糊地想:我要离开这里。
摇摆的布幔被拽住,掀起条小缝,有人招手唤男子过去说了些什么,他隐约听见“风寒”二字,男子似乎很是犹豫地踟蹰片刻才再次回到他跟前,依旧是没甚起伏的平淡语调,“小少爷心善,容你上轿去。”
言毕也不等洛肴的回应,大垮两步行至轿辇旁侧,微微垂下头,洛肴也学他的模样低着脑袋,直到屁股沾上软垫都未曾抬眼,努力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缩在角落里,生怕被赶下轿去。
轿中有枚巴掌大的沉檀炉徐徐吐烟,弥漫似有若无的山兰浮香,秋意浓中甚是清冽。他仅能偷眼看到“小少爷”的履尖,同他一样脚不沾地,看来年岁也大不了多少。
洛肴知晓此等身份之人自是不屑与他为伍,能得此殊遇也是受一时怜悯,故而更是谨言慎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好在对方亦是冷淡,不曾出言关照、倒也不曾为难,而村道旁的田野就这般在帷裳扬动的一瞬间从眼底掠过,一股脑被抛向了身后。
秋天是麦穗成熟的时节。
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回过神来发觉小少爷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白白的衣袖贴着他灰红的衣袖——红褐色是干涸的血,他吓得赶忙往另一边靠了靠,一只小瓷罐出现在眼前,“药。”
他顺从地接过,随意在额头一擦了事,下一刻又有一叠衣物递来,惜字如金道:“换了。”
洛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脱里衣时听见身侧人的声音,这次多说了几个字,因此能听出些稚嫩,“你身上有好多伤。”他问,“不痛么?”
“早就已经结痂了。”
洛肴说着将旧衣藏到脚边,小少爷也没了言语,余光内像个小雪人坐在一旁,那男子偶尔会隔着帷裳问候一声,此时小少爷就会板板正正地捋直身子,矜持地点点头道“一切尚好”,可惜没十分钟就歪歪扭扭地倒下去,头枕着隐囊,躺得腿都快挨到他身上。
大多数时间小少爷都冷然不语,但途中有一回停车休整时洛肴听见他与男子对话,说的是“因为他很特别”。
他当即两只耳朵都竖得老高,清晰传进下一句:“特别脏。”
洛肴:“”
这种没甚新意的言语他听了都心觉麻木,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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