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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二伯一家人,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张炀在村里逛了一圈,乱拍了很多照片。经过这几天的熟悉,村里的老人小孩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哪怕被他镜头对着,也不会像第一天那样,扭身就躲了。他转来转去,最后终于转到了他五岁前的祖屋地址,他依稀还记得一点路,之前他总是无意识的绕开,这是他第一次转到这里来。宅基地还在,只是房子早就坍塌了,几种不知名的爬藤植物,将堆砌的残瓦断木包得严严实实,好像一个绿色的坟墓。坟墓上还挂着爬藤植物大大小小的浅紫色花儿。
而旁边二伯家的祖屋因为废弃年份稍晚,大体框架还在,门窗都已腐旧了,二楼的木头阳台边长满了细长的白色蘑菇,而一楼堂屋的大门不知被何人推倒了,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下墙壁上已经看不清楚人脸的领袖画像。门口的石板台阶上已经长满绿苔,石板缝里的杂草也在茂盛的生长。隔壁的爬藤也已经顺着废弃的晾衣线爬到了屋顶,再过两年,估计又是一座新的绿坟。
张炀站在二伯堂屋正对门的位置,端起相机,按了一张全景照片。镜头里的屋子被拉的很远,因为没有调光,房子和天,都很暗。
当年连夜搬家的场景,张炀记忆深刻。深刻到,有一只他最喜欢的红色蜡笔,因为匆忙掉到了床底他都记得。那只蜡笔慢慢的滚到了床底,妈妈说不要找了。
五岁时的他不懂爸爸突然的决定,他都来不及体会背井离乡的悲伤,新生活马上淹没了他。妈妈常说,小孩子是没有记忆的。他问姐姐是真的吗,姐姐没回他。他又问姐姐,你记得老家门口的大树吗,姐姐说:“都忘了。”样子是冷漠的,看他的眼神是嫌弃的。
他和姐姐张黎五岁之前很亲。因为爸爸常年在外做事,而妈妈又忙于农活,大人根本没时间管姐弟俩。姐姐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他。不管做什么,都会让着他。哪怕是别人给的一个地瓜,都是他吃好了,才轮到她。在得不到父母关爱时,大他两岁的姐姐就是他的天。
而搬到贵阳后,他的天塌了,张黎突然就跟他疏远了,不再跟他多说话,出门也不会带着他,不管做什么都不再想着他。而姐姐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对他伤害很大。他从那个时候,就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他好像被抛弃的玩偶,他想可能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拼命的寻找原因,但好像都不对。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对她示好,她对他始终还是保持距离的。年纪越大,两姐弟越像陌生人。
直到前天和堂哥张三小喝酒,酒后的他跟他讲了二伯一家搬走的原因。因为他执着的追问那栋房子为什么废弃了,那一家人到底去了哪儿。
“那是我二叔家。我二叔他,把自己女儿肚子搞大了,畜生都不这么干!”张三小是带着非常嫌弃的表情说的。农村人,最忌讳的事情,大概就是乱伦了。
“我二婶她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喝农药了,三个人四条命。”张三小说到这里,后面全部都是咒骂了。骂累了,他和张炀干杯,喝了一大口酒后继续说:“我三叔家的妹妹,也差一点被那个畜生祸害了。不是我爹爹去得快,也出事了。”
尘封的记忆就是在此被突然打开的,好像一个潘多拉宝盒,黑色的记忆汹涌而出。张炀记得五岁之前的很多事情,唯独忘了这一段。二伯把姐姐带进了房间,他以为是二伯要偷偷给她好吃的,馋嘴的天性让他偷偷跟着去了。
二伯把姐姐带到了他家的侧屋,他锁了门,但是门缝很大。他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到姐姐被他脱了衣服。姐姐反抗,他哄她,给她苹果和糖。姐姐还是反抗,他把她按到了床上。姐姐看到了门缝里的他,她哭了,她喊他:“炀炀,炀炀,去喊姆妈!”
二伯一边按着她,一边回头看门缝里的他。他有一张和爸爸很相似的脸,平日里的亲和已经完全不见,只有眼底的凶光。他的声音发冷:“你敢喊,就剁掉你的基(非错别字)巴!”
五岁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二伯要脱姐姐的衣服,为什么二伯要剁掉他的基巴……他知道二伯在做坏事,可是不懂他要做什么坏事。他害怕极了,害怕二伯追上来剁掉他的基巴。他转身就跑,姐姐还在房间里哭着,喊他的名字,喊姆妈,喊爹爹,喊不要。
后来呢?
“当时是我告诉爹爹的,因为三叔家的小个子弟弟在草堆里哭,他叫炀炀,那会儿这么小一只,像只鸵鸟似的插在草垛里,哭得声音很大,嘴里喊着乱七八糟的话。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不好,只知道往那个方向指。”微醺的张三小还学了当年五岁都没到的张炀的动作:“就这么指,就这么指,边哭边指。”
“我就往那边跑,然后听到三叔家的妹妹哭哦,跑进去一看,不得了,就跑出去喊人了,喊来了爹爹,把他打了一顿咯,以为这样就好了。那晓得哦,后来还是搞出那些丑事,害死一家人。”
后来的记忆就这么对上了,在一种突然的情境下,在张炀没有丝毫准备的时候。爸爸突然的搬家,姐姐对他的疏远,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开门的钥匙。
可是,时间已经太久了。就算找回了那些记忆,好像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赵三小还告诉他,二伯后来被人打死在山里了,至于是被谁打死的,没有人知道,警察都不愿意查。大家都认为他死有余辜。
张炀在二伯废弃的房屋前,盯着曾经张黎差点出事的侧屋,一直站到天黑。最终他还是拿出手机,给姐姐张黎发了一个迟到的微信:“对不起,姐姐。”
张黎回了一个“?”,张炀说:“前几天在贵阳,没有去看你,对不起。”
“没关系,有空再来。”张黎用语音回。
“嗯,好。”
“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张黎又说。
“什么好消息?”他问。
“你要当舅舅了!”张黎笑着说的。
张炀呆了很久后才捧着手机兴奋的喊:“什么时候的事,几个月了?男孩女孩?”
“刚五个月,双胞胎哦!”
“双胞胎,天啦,双胞胎!”张炀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如果不是山里信号时好时坏,他此时一定会跟张黎视频聊天的。
张黎发来一个微笑。
“谢谢你,我的姐姐,愿意告诉我这个消息。”张炀差点哭出声。
“也谢谢你,炀炀。我知道前一段时间你很难,我和你姐夫都看到新闻了,可是我又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对你一直有误会。怀孕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有些事不能怪你。”张黎发来很长一段话,她很少跟他说这样的心里话。
“有空来贵阳看我。”张黎说。
“嗯,一定,姐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姐姐的谅解,并没有减少张炀心中因为重新找回记忆后的内疚。他坦然的让这种内疚灌满胸腔,压抑的喜悦在其中游走。他忍住多种情绪带来的冲击感,抬头望天。山里的天干净,哪怕天黑了也还透着宇宙的深蓝,闪耀明亮的繁星点缀其间,四周的草丛里有蛙叫虫鸣。他觉得这一次回到老家,好像冥冥之中有命运的牵引。如果没有经历过之前的起伏唤醒心中对演戏的执着,如果没有李东耀的死缠烂打接下这部特别的电影,如果没有这种机缘巧合,他不知道要用何时才能走回这里,寻回被他藏在记忆里的东西。他失去的不只是一段短暂的记忆,而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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