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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京城的官道上有一家茶肆,门脸不大,但是在这条路上走过的都要进去坐坐,一来是里面的说书先生有着说不尽的故事,二来是那里的米汤做得格外的好,一个大子儿就能够喝上一碗浓香的米汤,在春寒料峭的现在是一种享受。
说书人长着一张四方大脸,腮帮上两块肉往下耷拉着,一说话就颤动一下,平添了几分喜感,大口喝了一碗粗茶,说书人撸起袖子揉着腮帮子上的肉块说道:“厉将军素有贤名,在边关镇守近十年打得匈奴人哭爹喊娘的,在匈奴中有着神将军的称呼,有些匈奴人啊只要听到厉将军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那德性让人快哉,让我等血性男儿好不自豪,小子我也曾想要去参军,投到厉将军麾下,守护大齐大好风光,只可惜这肚中肥肉怎生可恶,累得小子走动起来颠颠儿的,怪难看的。”说书人抱着自己的肚子掂了两下,唉声叹气。
店中哄堂大笑,有人喊道:“我看你那肚子和怀胎六月的妇人没什两样,说,腹中是男是女啊?”
说书人唾了那人一口,“你那干瘪豆子似的小身板风吹是否倒啊!”
刚才的说话人四肢枯瘦,那身板看起来稍大点儿的风都扛不住,大家看了笑得更加厉害了,被说的人也没有恼,也随着哈哈笑起来,大家也就图一个乐子。
说书人话锋一转,原本还嬉闹的脸上带上了哀容,“厉将军英雄盖世,没有想到……唉……”说书人未尽之言中有着浓浓的惋惜,说得夸张点儿,因为厉将军才有西北边境的安宁,说书人曾有幸见过厉将军一面,那气度风貌自此难以忘怀,对厉将军的为人更是叹服。
匈奴和大齐征战百年,西北边境从来没有安定过,匈奴不时来犯,战事有大有小,多以大齐的战败或者两败俱伤而告终,匈奴就是压在大齐人心头上的阴霾,为了边境的安宁,大齐没少用和亲来安抚匈奴。用女人换来的一时太平,只会让大齐的血性男儿羞愧难当。
厉将军厉温瑜的出现让所有大齐人扬眉吐气,他打得匈奴人遁走草原深处,用实打实的实力扬了大齐的威名,近十年西北边境一片和乐安宁。匈奴人并没有就此放弃对大齐的侵犯,庆历十年年近花甲的单于挛鞮勿契率十万大军发动了十几年来最大的战事,这一仗一打就是近半年啊!
三月前,大皇子晋王爷齐宏志从京城出发押送粮草去往西北边境,三个月后凯旋而归,大街小巷传遍了他的威名。
说书人对厉将军的赞叹和惋惜之意并不是每个人都赞成,或者说绝大多数都是不赞成的,他们只看到了厉将军一次的失败却忘记了此前他所有的成功,厉将军如何的好都无法抹去他误解军情、致使近万儿郎丧命的事实,这就是他们看到的。
座下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唇上两撇八字胡一挑,轻蔑的嗤笑了一声,“厉温瑜也就是空有虚名罢了,镇守西北至今也就打过那么一两次响当当的胜仗,其他时候何曾有什么建树,我看啊那些个美名也就是被吹嘘出来的,不足一提,我劝兄台还是少说两句厉温瑜了,说说那《西厢记》、《三国志》的可不是比这个更好,省得砸了你的招牌。”
其他人不乏点头赞成的,嘴中也说起了自己的见解,一时间小小的茶肆充斥了各种的言论,多以贬低辱骂厉温瑜为主,极少有称赞的,就算是有也底气不足,淹没在众多斥责的声音中。茶肆内嗡嗡直响,突然的不知是谁磕了一下茶碗,紧随其后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消失,就像是商量好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对此事的议论,大家面面相觑,不少人端起茶碗喝起了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齐吏治清明,不禁百姓议论国事,但是作为百姓还是安分守己的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说书先生刚才和那个八字胡争论,弄得自己面红耳赤,此时他双目圆瞪一副说不过就要上前干架的模样,那八字胡比说书人还要狼狈,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和用口舌吃饭的说书人相比,他的口才显然不是那么好。
“哼,西北边疆数万儿郎的尸首可不是摆着看的,这就是厉温瑜最大的过错,你再为厉温瑜说好话就等着瞧吧,有你的苦头吃!”八字胡气呼呼的扔了几个大子儿在台面上走了。
说书人张了张口,随后满脸懊恼的叹了一口气,颓然的坐了下去,原本喧闹的店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今儿个的米汤更加好喝了不是,还是专注于自己的米汤更来得好啊!
茶肆的角落里坐着几人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坐在他们邻桌的纷纷觉得晦气,一年刚起个头就遇到丧家,这一趟生意看来要更加小心注意啊。
那几人应是刚刚办了丧事的人家,穿着麻布粗衣,正是斩衰重孝。一行人中为首的赫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左右各倚靠着一个粉雕玉琢的五岁孩子,两个孩子安静的靠着少年睡着,在香浓的米汤味中做着一个安美的梦。少年长得十分俊秀,五官精致漂亮,特别是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安静和沉稳,这个少年就是厉景琛。
上一刻大火烧灼着皮肉的感觉还清晰入骨,下一刻他已经回到了十二岁那年,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被安置在了祖坟中一个偏僻的小角落,没有得到厉家阳陵侯府这一支掌家人应该得到的待遇,连灵位都不能够进入厉家宗祠。
上一世厉景琛为此闹过骂过,可是任他如何争吵都没有见到厉家的那些族长、族老,有族人说厉温瑜做下恶事,已经给厉家蒙羞,能够让他们夫妻二人进入祖坟已经是族老们开恩,厉景琛就应该知足。厉景琛不服,愣是在族长家的大门口站了一夜,那一夜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宿,淋得十二岁的少年自此在心中落下了愤恨的种子。
厉景琛第二天就病倒了,再醒来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少年,而是历经了一世、有着成熟灵魂的厉景琛。
厉景琛没有再痛骂打闹,他安静地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待丧事都处理好后就让家人收拾了东西带上了两个明显受惊的弟妹走上了去往京城阳陵侯府的路上,其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厉家也就阳陵侯这一支有些出息,其他人都是仰仗着阳陵侯的鼻息而存,他的父亲厉温瑜是个宽厚之人,让族长全权掌握族中大小事务,他从来不多过问。厉景琛知道看似慈祥的族长已经与大伯父厉仁远沆瀣一气,就等着厉温瑜倒霉呢,现在有了机会,怎么可能不趁机多踩几脚,没有对留下的三个孩子下杀手,真的是族长心慈了!
族长、族老也就是挡路的小鬼,厉景琛最应该做的是对付他们身后的人,而不是和小鬼多做纠缠。
厉景琛垂着眼,刚才人们的所言他都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里,记进了心中,他为父亲的恪尽职守而不值,驻守边疆十多年,换来的也就是现在的骂名,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巡视边境,杀退来犯的匈奴人,保得一方太平,没有,一路行来,他听到的只有对晋王的赞扬和对父亲的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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