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嫌他聒噪傲慢却四体不勤,就连穿衣吃饭都要依靠佣人。
他说她唯诺迂腐且大字不识,甚至最简单的儿童读物都读不懂。
谁都瞧不上谁。
可是后来,少爷屈尊降贵教女孩识字看书,给她讲新时代,讲开放,讲男女平等、恋爱自由。
讲女孩子也应该拥有受教育的权力。
女孩呢,则手把手教少爷洗衣做饭、种菜放牛,逼着他每天陪她风吹日晒、翻山越岭。
说只有接了地气,身体才能结实。
他们就这样拌嘴吵嚷了一整年,谁都没有戳破那层暧昧的窗纸。
直到女孩快要满十八岁,家里开始给她相看人家,而少爷也身体大好,即将要被接回城里。
说是家里打算送他去留洋。
少爷走的前一天晚上,送了姑娘一束亲手栽种的玫瑰花。
他别别扭扭拧着眉毛,埋怨道:“托陈叔从昼山城送来的种子,可贵了。我连着种了好几茬,全都死了,只长成这一株。你教我种菜的办法根本就没有用。”
姑娘接过那束从未见过的火红,眼里有泪,语气却好笑:“我教你种萝卜白菜,可没教过你种花,能生搬硬套么,傻子。”
“我明天就走。”
“嗯,我知道。”
“下个月你要成年?家里在给你说亲了?”
“嗯。”
少爷的喉结上下滚动,踌躇着思考,到底要不要带着她离经叛道、搅乱她平安顺遂的人生。
怕她不答应,更怕她后悔。
没想到姑娘却先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下个月五号我过生辰,你来的话,我们可以……”
她把玫瑰捧进怀里,花刺扎进胸口:“我可以跟你一起走,你带我去坐你说过的火车和汽车,好不?你不是说你曾经跟着家里去过北方的玫瑰庄园品酒,我们也去好不好?我喜欢这红色。”
“好,”少爷突然伸手抱住她,盯着她白皙的脖颈,哽声道,“跟你一起,去哪里都好。往后我给你打一串项链,红宝石的,比玫瑰还红。”
……
“可是那天他没有来。”
“我等到半夜,仍是不甘心,于是从家里偷跑出去,跋山涉水到了昼山。去往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地址。”
“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勇气,从前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到镇上赶集,我甚至都没想到我能到昼山。”
听到这里,顾嘉年泪眼朦胧地摸着外婆眼角的皱纹,问当年那个孤注一掷的姑娘:“那……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姑娘说,“我在他家后门坐着,等到了刚从云陌回来、风尘仆仆的陈叔。我才知道,原来他病了,病中让陈叔替他赴约。没想到陈叔在路上耽搁了,这才与我错过。”
“陈叔带着我从后院小门进去,隔着窗口的一树玉兰,我见到他。”
“身子才刚好的人,又那样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脸白得像鬼。说是同他父亲争吵,推搡之间撞到了脑袋。什么脑震荡,发了高烧,他父亲硬着心肠不肯请医生,我去的时候他还神志不清呢。”
“陈叔说,他买好的两张火车票被家里人发现了,吵了好大一架,还以绝食抗议。”
“陈叔说,他让我等等他,他会赌赢的。”
外婆叹了口气。
“是我没有等他,我怕他把自己给赌没了。”
“我从昼山回来,听从了家里的安排结婚,让陈叔转告他各自安好。后来听说他身体好了,去留了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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