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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值李浣芳转局回家,忙著要看阿姐。见李秀姐、陶玉甫皆在,误猜阿姐病重,大惊失色。玉甫摇手示意,轻轻说道:“阿姐因著来浪。”浣芳始放下心,自去对过房间,换出局衣裳。漱芳又在床上叫声“无(女每)”,道:“耐去囗。”秀姐应道:“噢,我去哉。”却回头问玉甫:“阿到后底去坐歇?”
玉甫想在房亦无甚事,遂嘱阿招当心,跟秀姐从后房门踅过后面秀姐房中。坐定,秀姐道:“二少爷,我要问耐,先起头俚生仔病,自家发极,说说闲话末就哭;故歇我去看俚,一句勿曾说啥,问问俚,闭拢仔一只嘴,好像要哭,眼泪倒也无拨。
故末为啥?,’玉甫点头道:“我也来里说,比先起头两样仔点哉。明朝问声先生看。”秀姐又道:“二少爷,我想着一桩事体,还是俚小个辰光,城隍庙里去烧香,拨叫化子圈住仔,吓仔一吓;难去搭俚打三日醮,求求城隍老爷,阿好?”玉甫道:“故也无啥。”
说话时,李浣芳也跑来寻玉甫。玉甫问:“房里阿有人?”浣芳说:“阿招来浪。”秀姐向浣芳道:“价末耐也去陪陪囗。”玉甫见浣芳踌躇,便起身辞了秀姐,挈著浣芳同至前边李漱芳房间,掂手掂脚,向大床前皮椅上偎抱而坐。阿招得间,暂溜出外,一时寂静无声。
浣芳在玉甫怀里,定睛呆脸,口咬指头,不知转的甚么念头。玉甫不去提破,怔怔看他。只觉浣芳眼圈儿渐渐作红色,眶中莹莹的如水晶一般。玉甫急拍肩膀,笑而问道:“耐想著仔啥个冤枉嗄?”浣芳亦自失笑。
阿招在外听不清楚,只道玉甫叫唤,应声而至。玉甫回他:“无啥。”阿招转身欲行。谁知漱芳并未睡著,叫声“阿招”,道:“耐舒齐仔困罢。”阿招答应,转问玉甫:“阿要吃稀饭?”玉甫说:“(要勿)。”阿招因去冲茶。漱芳叫声“浣芳”,道:“耐也去困哉呀。”浣芳那里肯去?玉甫以权词遣之,道:“昨日夜头,拨耐噪仔一夜,阿姐就生个病;耐再要困来里,无(女每)要说哉。”适值阿招送进茶壶,并喊浣芳,也道:“无(女每)教耐去困。”浣芳役法,方跟阿招出房。
玉甫本待不睡,但恐漱芳不安,只得掩上房门,躺在外床,装做睡着的模样;惟一闻漱芳辗转反侧,便周旋伺应,无不臻至。漱芳于天明时候,鼻息微鼾,玉甫始得睡著一(目忽),却为房外外场往来走动,即复惊醒。漱芳劝玉甫:“多困歇。”玉甫只推说:“困醒哉。”
玉甫看漱芳似乎略有起色,不比昨日一切厌烦,趁清晨没人在房,亲切问道:“耐到底再有啥勿称心阿好说说看?”漱芳冷笑道:“我末陆里会称心?耐也(要勿)问哉(口宛)!”玉甫道。“要是无啥别样末,等耐病好仔点,城里去租好房子,耐同无(女每)搬得去,堂子里托仔帐房先生,耐兄弟一淘管管,耐说阿好?”漱芳听了,大拂其意,“咳”的一声,懊恼益甚。玉甫著慌陪笑,自认说差。漱芳倒又嗔道:“啥人说耐差嗄?”玉甫无可搭讪,转身去开房门,喊娘姨大阿金。不想浣芳起的绝早,从后跑出,叫声“姐夫”,问知阿姐好点,亦自欢喜。迫阿招起来,与大阿金收拾粗毕,玉甫遂发两张名片,令外场催请高、钱二位。
俟至日色近午,钱子刚领高亚白踵门赴召。玉甫迎人对过李浣芳房间,厮见礼毕,安坐奉茶。高亚白先开言道:“兄弟初到上海,并勿是行医。因子刚兄传说尊命,辱承不弃,不敢因辞。阿好先去诊一诊脉,难末再闲谈,如何?”陶玉甫唯唯遵依。阿招忙去预备停当,关照玉甫。
玉甫嘱李浣芳陪钱子刚少坐,自陆高亚白同过这边李漱芳房间。漱芳微微叫声“高老爷”,伸出手来,下面垫一个外国式小枕头。亚白斜签坐于床沿,用心调气,细细的诊。左右手皆诊毕,叫把窗帘揭起,看过舌苔,仍陪往对过房间。李浣芳亲取笔砚、诗笺,排列桌上。阿招磨起墨来。钱子刚让开一边。
陶玉甫请高亚白坐下,诉说道:“漱芳个病,还是旧年九月里起个头。受仔点风寒,发几个寒热,倒也匆要紧。到今年开春勿局哉,一径邱邱好好,赛过常来浪生病。病也勿像是寒热。先是胃口薄极,饮食渐渐减下来,有日把一点勿吃,身浪皮肉也瘦到个无陶成。来浪夏天五六月里,好像稍微好点,价末皮肤里原有点发热,就不过勿曾因倒。俚自家为仔好点末,忒啥个写意哉,前日天,坐马车到明园去仔一埭,昨日就困倒,精神气力一点无拨。有时心里烦躁,嘴里就要气喘;有时昏昏沉沉,问俚一声勿响。一日天就吃半碗光景稀饭,吃下去也才变仔痰。夜头困勿著,困着仔末出冷汗。俚自家觉着勿局,再要哭。勿晓得阿有啥方法?”
高亚白乃道:“此乃痨瘵之症。旧年九月里起病辰光就用仔‘补中益气汤’,一点无啥要紧。算是发寒热末,也误事点。故歇个病,也匆是为仔坐马车,本底子要复发哉。其原由于先天不足,气血两亏,脾胃生来娇弱之故。但是脾胃弱点,还勿至于成功痨瘵。大约其为人必然绝顶聪明,加之以用心过度,所以忧思烦恼,日积月累,脾胃于是大伤。脾胃伤则形容赢瘦,四肢无力,咳嗽痰饮,吞酸暧气,饮食少进,寒热往来,此之谓痨蔡。难是岂止脾胃,心肾所伤实多。厌烦盗汗,略见一斑。停两日,再有腰膝冷痛,心常讼悸,乱梦颠倒,几花毛病才要到哉!”玉甫叉口道:“啥勿是嗄,故歇就有实概个毛病:困来浪时,常要大惊大喊,醒转来说是做梦。至于腰膝,痛仔长远哉。”
亚自提笔蘸墨,想了一想道:“胃口既然浅薄,常恐吃药也难囗。”玉甫攒眉道:“是呀。俚再有讳病忌医个脾气最勿好。请先生开好方子,吃仔三四贴,好点末停哉。有个丸药方子,索性勿曾吃。”
当下高亚白兔起鹘落的开了个方子。前叙脉案,后列药味;或拌或炒,—一注明。然后授与陶玉甫。钱子刚也过来倚桌同观。李浣芳只道有甚顽意儿,扳开玉甫臂膊要看,见是满纸草字,方罢了。
玉甫约略过目,拱手道谢,重问道:“还要请教:俚病仔末喜欢哭,喜欢说闲话;故歇勿哭、勿说哉,阿是病势中变?”亚白道:“非也。从前是焦躁,故歇是昏倦,才是心经毛病。悄然能得无思无虑,调摄得宜,比仔吃药再要灵。”子刚亦问道:“该个病阿会好嗄?”亚自道:“无拨啥勿会好个病。不过病仔长远,好末也慢性点。眼前个把月,总归勿要紧。大约过仔秋分,故末有点把握,可以望全愈哉。”
陶玉甫闻言,征了一会,便请高亚白、钱子刚宽坐,亲把方子送到李秀姐房间。
秀姐初醒,坐于床中。玉甫念出脉案药味,并述适间问答之词。秀姐也任了,道:“二少爷,难求那价囗?”玉甫说不出话,站在当地发呆。直至外面摆好台面,只等起手巾,大阿金一片声“请二少爷”,玉甫才丢下方子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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