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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抚袍起了身,不以为然的一笑,朝令妧道:“想来公主有事要忙了,本王也该进宫一趟。”他说完,往前一步,却在走过令妧身边时,又压低声音闲笑道,“公主迟早会选对人的,本王随时恭候。”
随时恭候?他倒是自信满满。令妧掩面一笑,那抹身影已离去甚远。瑛夕只见庆王临走于令妧面前极快地低言几句,她却不曾听得是什么,此刻瞧见令妧骤然发笑,她才回了神,也不去拘泥庆王的话,她只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不好了,世子爷被人带走了!”
冀安王府瑛夕根本就未进去,听说是冀安王爷下令闭门,谁也不见。她是拉着那家丁好说歹说,还塞了银子,那家丁才叹息着告诉她:“姑娘别打听了,我们世子爷让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为何要带走,却是任凭瑛夕怎么问,那人都绝口不提,只搪塞着说还有活要干,匆匆溜了。
令妧静坐片刻,突然起了身。
回至房内,命瑛夕将她写的字条径直丢入火盆中烧了。
瑛夕见她的脸色再不似庆王走时的泰然,隐隐有了凝重。瑛夕小声问了句,见令妧眼底涌起一抹犀利之色,招手示意她靠近:“你去……”
*
正值日中,漱安宫的院子里却是冷冷清清的。
内室不时又呜咽声传出,听得人在这艳阳天里也生出了凉意。
一名青缎内侍亟亟自外头本入内。
此时御书房内,越皇一袭明黄龙袍端坐在敞椅上,萧后随侍一侧。底下大臣却是交头接耳,窃窃说着什么,萧后朝皇帝看了看,见他面无表情坐着,一手不断地转着手中持珠。不多时,便有人来报说胤王已到。
门被推开,迷离阳光自男子身后迸射进来,他仍是那日入宫时的衣裳,庄严石青色朝服如今已是褶皱不堪。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他的语声里透着无力,面容憔悴。
越皇应了,开口道:“朕让你来,也是有些事要你知道。你且起来,听听各位大人的说法。”
得了皇帝应允,憋了一路的诸臣纷纷进言。
“皇上,臣以为连妃娘娘乃胤王殿下的生母,生母薨,自是要守孝三年,殿下眼下不宜与北汉公主完婚。”
“陈大人既说那一个是北汉公主,那便不能依着寻常规矩来。公主千里迢迢来了南越,胤王殿下却不与她完婚,空将她置于崇京不闻不问,这传出去便是我南越失礼!”
“大人此言差矣!我南越开国以来便奉行孝道,正所谓百善孝为先,昔日皇上为之表率令天下臣民折服,如今怎能叫胤王殿下破了这规矩?皇上,臣以为殿下当为连妃娘娘守孝,方能一表天下!”
“皇上,三年可不是三日,如此怠慢北汉公主,叫北汉皇帝作何感想?臣请皇上三思啊!”
……
诸臣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退让之势。
乍闻得堂上之人低咳一声,众人这才恍觉回神,齐齐将目光看向仍旧泰然端坐敞椅上的皇帝。越皇的目光却是看向御案前的胤王,素日里清明双眸如今却是恹恹无神,越皇突然开口:“老四,你的意思呢?”
金錾香炉袅袅弥漫了一室的熏香氤氲,嗅在鼻孔里的尽是绵绵危险。萧后静静睨视胤王,冷艳脸庞藏匿着笑,连着眼底也尽是玩味。胤王低眉垂目,皇帝问他,可皇帝心中却早已有了决断。这一天一夜,他跪在连妃遗体前,除了悲恸,他自然也曾想过别的。早前在驿站时闻得宫人来报时,他便曾想过的,左不过是为了阻止他大婚。那便是皇后那边下的手——偏偏宫中御医诊断母妃是染了时疫,宫中怎有时疫……眼下却早已无处求证。广袖下,握拳双手已筋骨分明,今日之事,他若执意以两国友好邦交为由与公主完婚也不是难事。只是他不孝之行必将成为日后世人口中的诟病。他虎视东宫已久,自是不甘心!
略往前一步,衣袍微掀,胤王屈膝跪下,低首道:“儿臣愿为母妃守孝!”
皇帝转动持珠的手略略一停,却不过片刻,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深邃眼底溢着光,点了头道:“好,连妃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子,泉下有知也必欣慰之极。”萧后嘴角笑容已起,却闻得皇帝话锋一转,“不过那一个到底是北汉公主,三年之期为之过长,朕以为守孝半年便是。朕择日便派人传信去北汉,与北汉少帝言明此事。天下人也自当理解,如此既不拂了你的孝心,也不会驳了北汉的颜面,你看如何?”
胤王俯首:“儿臣谢父皇!”
诸臣闻言,纷纷附和:“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静立一旁的萧后这才淡淡道了句:“既是如此,暂且还是不要叫王妃,否则叫上几个月的王妃却不过是个虚名,也不成体统,还是叫公主尚可。”
皇帝点头应声。
诸臣畅怀进言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告退。阳光随着殿门一开一关也跟着忽明忽暗,萧后冷睨了胤王一眼,才开口:“臣妾想问皇上,冀安王世子的事您是要亲自审理,还是交由臣妾暂代?”
御书房的地面被打扫得油光锃亮,胤王蓦地抬起头来,闻得皇帝幽幽一叹:“先前冀安王才入宫来要见朕,朕让孙连安回了。此事,朕便不想管了。”
“何事?”胤王惊窒,他在宫中一天一夜不出去,外头竟又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皇帝已起了身,绕过御案下来,却不答,径直往外走去道:“皇后便与老四说说,朕乏了,先回寝宫了。连妃的后事也一并交予你处理。”
孙连安见皇帝出来,忙招呼了宫人们上前,锦绣华盖与头顶,挡不住猎猎日光。皇帝缓缓步下白玉石阶,却在御辇旁伫足站立,负手回望御书房一眼。北汉少帝被群臣逼迫立储的消息他不是没有耳闻,南越自开疆辟土以来便不曾有过君王尚在就立储的规矩,他不必饱受诸臣进言立储的困惑,却也并不那样轻松。底下那些人全想力争他心中的储君,谁动谁静待,他们真当他老了,耳目浑浊了吗?
他想开疆扩土,想做南越中兴之帝,孰料步步为营,却仍挡不住后院起火!
越皇双眸用力一闭,眼角皱纹越发清晰可见,伴着几缕银丝,竟有萧瑟之意。记忆中那一张张带血脸庞,熟悉又遥远,哀嚎声、呐喊声遍野,他像是又听见那小小婴孩的啼哭……提拔身躯也不免为之一震,他徒然睁眼,面前巍峨宫殿耸立,四下宫人侍卫静立,再不是那样凄惨画面,如今已是他手中太平的如画江山。他忿然一笑,低首望了眼苍老双手,若放在二十多年前,那些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他必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大不了就是杀了以儆效尤!可如今呢?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手中的佛珠上,心底哀哀一叹,他是否真的老了?变得迟疑、手软了?
“皇上?”孙连安小声叫他。
越皇这才回过神来,却仍是不上御辇,转身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孙连安挥手让抬轿的人远远跟上,自己追上前,跟在皇帝身后。青石甬道两侧繁花锦簇,蝴蝶不顾烈日在万花丛中翩然起舞。皇帝又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给朕说说那北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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