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已经忘了。”奕洛瑰嘴里抱怨着,语气中却不见愠怒,竟似隐隐透着些得意。
安永闻言别开眼,暗自思索了半天,一点也想不出自己忘了什么,只得作罢。
船队在水上走得四平八稳,多数时候两人只能对坐闲聊,安永言谈间不自觉地回避着平等寺。直到多日之后,当奕洛瑰终于提及那寺名时,安永顿时难掩心慌,只低头盯着舱中的地板缝,听他似乎漫不经心道:“那是佛经中的一个词,倒是新鲜的字眼,至于意思,我想你比我更明白。”
“什么意思?”安永的心越跳越急,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发起颤来,“佛说众生平等,其实何尝有真平等呢?譬如陛下与微臣之间,便是云泥之别。”
奕洛瑰听了他这些找别扭的话,却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时候你倒来诓我,你骨子里若把那些当真,我又何须耗费这些年?”
安永一怔,不禁抬头望着奕洛瑰的双眼,因他目光中透出的势在必得而失神。
“怎么?被我说倒了?”奕洛瑰见安永发起愣来,一时更加自得,“虽然我哥哥知道了恐怕不乐意,不过也不怕告诉你,浮图寺里译的那些经书,我悄悄看了不少。”
“陛下还看那些?”他的话着实让安永震惊了。
奕洛瑰见安永表露出惊讶,反倒有些不满:“这些年来,能见你挂心的也只有那些了,我当然会去看看。”
“因为我挂心,就去看吗?”安永不觉怅然,一时竟忘了臣下的虔敬,自语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想要答案,”奕洛瑰径自回答他,语调因为认真而低沉起来,“因为想摸清我们之间到底隔着什么,如果这个办法也不行,我恐怕也要黔驴技穷了。”
“陛下……”安永怔然,低了头道,“陛下有疑惑,臣也借一句佛说——一切见闻,不可思议。”
他与他之间隔世的距离,不可思议。
“一切见闻,不可思议……”奕洛瑰喃喃咀嚼着安永的话,忽然笑了,“好一句不可思议。”
说罢他竟似耐心全无一般,掉脸望着舱外喝道:“船行至何处了?”
“回禀陛下,船队已近嘉州了。”舱外立刻有内侍战战兢兢回答。
“很好,很好,”奕洛瑰兀自沉吟,这时又回头望着安永,目光灼灼道,“还记得嘉州吗?”
安永闻言心中怦然一动,只能点点头哑声道:“记得,臣在这里治过水。”
“当年你并未等到凌云山的山崖开凿,我就将你的活计抢了去,”奕洛瑰微笑道,“现在你猜猜,这沫水被我治理得如何?”
安永低头默然片刻,抬头回答道:“陛下治理得很好,船至嘉州仍然如履平地,可见江流平稳。”
“那好,我们继续往下说,”奕洛瑰话题一转,竟似已将嘉州抛在脑后,“你可知道十二缘起?”
“这个微臣自然是知道的。”安永松了口气,理了理思绪答道,“缘无明而有行,缘行而有识,缘识而有名色,缘名色而有六处,缘六处而有触,缘触而有受,缘受而有爱,缘爱而有取,缘取而有有,缘有而有生,缘生而有老死、愁悲苦忧恼生。如此,是为一切苦蕴之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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