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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想知道,她曾陷于怎样的危难呢?”
“这说来话长。红翎本不是长安人,原先住在平卢。她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亲和兄长,一家人以耕田为生。这丫头颇有几分姿色,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质,走在街上竟被一富家子弟看中,上前就要调戏。她奋力脱身,跑回家中,将此事告诉了胞兄。为人兄长的,自然火冒三丈。正巧那纨绔追上来,撞上一顿暴打,弄得浑身是伤。其实,看似凄惨,也只是擦破些皮,并未伤筋动骨。可这人霸道惯了,哪里忍得了如此受挫?回去装得万分严重,让他爹心疼得不得了,非要为他出这口气。这大户人家,也真是厉害,竟与当地节度使府有些交情,那块地域之内,还不是任其所为?官家随便寻个由头,把她父兄拉去折磨一番,扔回家中时已不成人形。老父年迈,没几日就咽了气;兄长倒是身子强壮,却也双腿断折,终生不能行走,无法再为小妹撑腰。这时,那大富之家派人,要将她抓去,幸亏一名邻人在街上看到大批凶神恶煞的家丁,急奔回来向她报信,这才侥幸逃离魔掌。红翎有家不能归,实在不堪欺压,只身上京来告状,想讨回公道。”忽见离春面露讥讽,“怎么?难道你竟不赞同她据理力争?”
“像‘有理走遍天下’这种话,从来只能嘴上说说。占住了一个‘理’字,便不知审时度势,才真是盲目。那家的后台——平卢节度使安大人,是什么人?今上宠臣,贵妃娘娘义子,兼管三大重镇,手握数十万精兵。试问,大唐官员,又有哪个动得他分毫?”
“离娘子高见!”红羽神色有些畏缩,似乎觉得这道理十分可怕,面不改色说出这道理的人更是可怕,“可红翎一个村姑,哪里理会得到这层?还是痴心妄想,只盼有一日拨云见青天。恶人一家探得她的去向,也怕万一上动天听,惹出麻烦,便一路追踪而至。红翎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抓住。那少爷提出补偿,竟是纳她为妾,后见她抵死不从,恼羞成怒,便将她推入火坑。”
“由此被你家夫人救了?”
红羽点头:
“要说也是孽缘。夫人平日深居简出,数月前忽然想出门一游。我本欲陪伴,却被命令留在家中。夫人随意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满楼红袖的地界。见一家门前,一年轻女子正与鸨母拉扯,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可怜。夫人看不过,上前打听了情由,油然生出同情,提出为她赎身。老鸨虽被授意,不得让她干净地离开,但毕竟是见钱眼开,最终成交。”
“于是,夫人带她回家?”
“是。但老爷觉得不必增加仆役,夫人就撕了她的卖身契,让她自由去了。可她在门外长跪不起,一定要终身为奴以报答恩人。夫人心肠软,最见不得这个,就费些口舌劝服老爷,把她留下当了丫鬟。她的本名很是粗俗,夫人叫不惯,就将她改名为‘红翎’了。”
“原来如此。”离春眼神飘忽,“可在我听来,这姑娘甚是单纯,不像蛇蝎心肠之人。你怀疑她偷珍珠、害夫人,若弄错了,不是玷污人家的声名?”
红羽沉吟许久,才嗫嚅道:
“我那样说她,也不是全无根据的。还有一事,现在想来,总怕是疑人偷斧,不敢相信真的看到,是以没对你说起。”
“到底什么事情?”
“就是夫人发现珍珠失窃那日。红翎跑到院中翻找,我虽不满她大肆张扬,但人家忙得兴致勃勃,我也不好闲坐,就在一边跟着搜寻。左看右看,目光飘动间,偶然瞟到红翎侧脸,一时真把我吓住了!”
“她表情有什么不对?”
“那样子,好像非常高兴。”
“面露笑容?”
“不,也不是在笑,实在难以形容,总之十分诡异。这样说吧,脸皮似乎向外发光!”
“这可真让人心里发毛了。”
“夫人正是着急的时候,她却那副样子,我还要以为她清白如水吗?暂不提先前搭救之恩,就说她来到府中之后,夫人待她那样和善……”
“这么一会儿工夫,这句话你说了好几次,”离春轻声试探,“难道在你看来,夫人对红翎特别偏心?”
“离娘子误会了。夫人对下人们一视同仁。”
“那,她待莫成如何?”声音更轻,几不可闻。
“他?”红羽颇费踌躇,似乎不解离春怎么会特意问到,“夫人对他,”说着忽然一楞,频频眨眼道,“你别说,细想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同。夫人待我们虽然亲善,倒也不致模糊了主仆身份;对他的态度,却非同一般,但不像友人……是了,是了,像故人!”
“故人?”离春眯起眼睛,“这位‘故人’,对夫人也很是忠实呢。昨日还和我提到什么‘鬼上身’。”
红羽失了冷静,拍案而起,怒道:
“这莫成当真不知轻重!这也是可以胡乱说的吗?!”
离春神色冷厉:
“姑娘倒怪起他了!昨日你说会全力助我,我也强调要‘钜细无遗’!怎么这样大的事,你却隐瞒不说?”
红羽顿时语塞,急喘几口气,躬身赔礼,额头几乎贴到桌面:
“这确是我的过错。但离娘子你也知晓,我敬夫人如神明,绝不愿说些辱及她的话,而那次的事情,实在丢脸。”
“你指的是,‘鬼上身’?可据我所知,最初如此断定的人,却也是姑娘你。”
红羽急迫道:
“那是、那是因为夫人一向温柔娴静,哪里有过这般狂暴的时候?真是想不出其他解释了。”略略停顿,身子悄然矮下来,坐回椅上,“何况,那日风波平息之后,我也觉得事出蹊跷,就在心底暗暗思索,脚下信步走着,不自觉来到了夫人狂性大发的院中,因一直低着头,赫然发现地上竟有异物。蹲下仔细观看,似是糕点的酥皮。我心下不解:这地面,莫成才刚打扫过,他做事向来勤恳认真,怎么把这东西剩下了?后来推想,定是这里本已清洁干净,之后酥皮才掉落的。可这又是谁掉的呢?往深处一推测,不禁毛骨悚然:这样的糕点,莫成经常拿来供奉井中女鬼啊!而夫人刚刚那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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