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下诏,”他淡声,手指在她腰眼上一下下画着圈,惹得她一阵难言的痒,“免了大鸿胪薄宁的职,宗正、奉常、詹事、协律都尉,渎职不敬,统统回家反省。至于那个写曲辞的人——”他的眸光如星幕垂落,“大约太皇太后也在查了。”
她笑了,笑容里却渐渐泛起了泪花的影,“没白费我一番气力。”
他伸出手去轻佻地拈起她下巴,促狭地道:“皇后下回还是把气力投在床上吧,休再晕睡过去了。”
她似哭似笑地打落他的手,一边捉起衣衫坐了起来,“依你看,”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还有几个时辰,太皇太后就会查来我这里了?”
他沉默了。她匆匆洗沐一番,便回来梳妆。他没有起身,仍保持着侧卧的姿势静看她着衣。盛夏的日光铺洒进来,像是刀尖上的反光,她拢着湿润的长发赤足踩下去,他几乎要担心她的肌肤被那日光的锋芒所割裂。哗啦一声轻响,她披上了石黄锁绣的衣,自往镜台前坐下。
她没有叫寒儿,寒儿也就不敢进来,只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却不见其实。顾渊静静看着她洗脸、束发、傅粉、描黛,时间便这样细微无声地流走,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你明知会这样。”
薄暖轻轻抿了一口胭脂,安然地看着铜镜中那个宫妆端艳的女子,她的眉纤长,她的眸轻挑,她的容颜已脱去了过去清水般的稚嫩,而成了一个端庄、高雅、从容、静默的女人。
一个养在笼子里的女人。
“我母亲曾经教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学会两件事。”朱唇轻启,“其一,便是打点妆容。不论何时何地,不可乱了姿仪。”
他皮笑肉不笑,“敢情阿母早便知道你要母仪天下的。”
她顿了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当是明白的。”
他静了。
“妾自去领了这御前不敬的罪,也不过是犯了个忌讳,并不算大过。”薄暖对着那多子多福的青叶镜,微微一笑,“陛下或许以为那曲辞之过仅仅是沾了‘薄’‘素’二字吧?”
“哦?”他安静地抬眼。
薄暖将竹刀往案上打着节拍,轻悄悄唱出了声:“薄日熹,宜酒食,君富贵,永无事。——”
“陆子永?”
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
顾渊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径自走到了她面前,声音冰冷而压抑,双眸都几乎冒出了火来,“陆铮,陆子永?!”
薄暖微微一笑。
顾渊只觉她此刻这副神态简直可恨——她到底瞒着他做了多少事情?他想到聂少君的解释,他今日一早回宫时便想质问她了,可是话却说不出口——
他凝注着她,她这样聪明,聪明得好像一往无前,而他明明知道,她是脆弱得一触即碎的。
门外有人来报:
“太皇太后请皇后往长信殿请安。”
帝后二人都没有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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