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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苑位置不错,小区门口开在迎宾大道,距离程思敏父母以前卖菜的农贸市场不远。不过昔日繁华的农贸市场早就在城市快速扩张的进程中化为乌有,程思敏初升高,农贸市场被取缔,进而纳入半山新规划的商业版图中。
现在农贸市场的原址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娱乐休闲场所,KTV,烧烤,棋牌室和足道馆。每当夏日的夜幕降临,数不清的霓虹牌匾会在啤酒泡泡的倒影中闪闪发亮。
程思敏朴实的父母终究还是不属于这些光鲜亮丽的行业,他们平生所学不过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农贸市场倒闭后,二人带着积蓄先后盘下几个小区门口的菜店,但无一例外,这种单一形式的简单买卖最后都以亏损而告终。
新半山居民摒弃了赶集的习惯,他们大多朝九晚五的工作,因为不擅长在看人下菜的菜店内讲价,所以更偏爱在明码标价的大型超市购物。
即便是有些小区门口有菜卖,那也是吸客的手段,店内还要搭配快递拿取和副食陈列打配合。
程思敏高三那年,夫妻俩彻底赔光了家底,程伟受到的打击最大,自此一蹶不振,每日待在家里靠喝酒度日。
陈晓芬没办法,为了让丈夫振作起来,只有将目光放在租金较低的城中村,那里还保留着一片老式市场,更适合他们这样守旧的经营者。
几经考察,她看中一家名叫“广凤床品家纺”的小店,这里有固定贩卖的类目,也有固定的进货渠道,而且陈晓芬在生活中很会缝缝补补,顺便还可以帮附近的居民扦裤边,换拉链,留住常客。
这桩生意样样好,唯一不便的是:他们手里没有现钱,也完全借不到。
想开店,要下三年租金和转让费,需要变卖一家三口居住了十几年的市区住房。
程思敏当然不希望父母卖房。高中生正值青春期,自我主义到达了顶峰,她在学校里早就因为父母是卖菜的而得到了一枚不雅的外号,好不容易盼到父母不再卖菜,少女满心欢喜地希望他们可以像大多数同学的家长一样,去找份普通工作。
可是他们竟然决定要去卖床单被罩和秋衣内裤。程思敏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自己未来又会面临更龌龊的新外号。
再者城中村的环境那么差,附近的高中历年来都没出过一个重点大学生,她怎肯跟着父母一起转学搬到那里生活!难道她的学业就可以扔进下水道冲走?
为了抵抗父母的决定,程思敏哭了三天三夜。可是她人微言轻,程伟和陈晓芬并不看重她的意见,只当她是小孩子闹情绪。房子必须卖掉,店面必须要开,这是程家的头等大事。
至于程思敏以死相逼不肯转学这件小事,夫妻俩也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为她办理了一年的住校手续。
生理距离带来了心理疏远,高三住校期间,本来就没有朋友的程思敏非常孤独,每当和室友发生摩擦时,她都十分怨怼父母卖掉房子的决定。她多希望自己结束一天的学习后,还能回到那个墙上刻着她历年身高的家。
小阳台上时不时飞来的停驻的麻雀从来不在乎她身上总是散发出的烂菜味儿,经常从厨房案板上快速溜走的蜘蛛也不嫌弃她指甲里是否充满泥土。在那个家里,她是骄傲的小主人,可以安心的吃饭,睡觉,听音乐,做课题。
自己的家,是唯一不会排挤她,轻视她的避难所,因为它早就了解她的一切。
可是那个承载过她童年的房间也被其他人霸占了,她没家了,都是因为在女儿和“老板”的身份之间,父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当老板。
现在想想,应该是从那时候起,程思敏和父母的关系开始渐行渐远,直到后来决裂彻底发生。
钥匙在手里叮铃铃打转,程思敏脚步轻快,正在走向新的“自己家”。
最近等房的这两周,她一直在半山当街溜子。
她成天无所事事,混迹在半山市中的各个角落,白天在苍蝇馆子小面额消费解决伙食,吃饱了再到商场,超市,图书馆等室内蹭免费空调。
晚上也不怕没去处,新开业五折大酬宾的网吧九元一晚,团购的洗浴票十五元过夜还能免费用许多洗发水。诚然这样如苍蝇般到处落脚不是个很体面的活法,但省下旅馆钱程思敏也没浪费,拿来送贝贝去寄养家庭。
她也想每时每刻带着贝贝,但没办法,半山市并非宠物友好城市,贝贝不能出入室内公共场所。
有房住之前,她总不能和狗一起睡在大街上,那不真成了流浪汉了。
失业归失业,返乡归返乡,程思敏腰斩卖房后虽然亏掉了所有房贷和大半首付,但好歹从下一个买家手里兑出来十五万的存款。
账上有钱,心里不慌,她程思敏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份上。
步行了十五分钟,用卡刷开小区门禁,程思敏的心情犹如此时的蓝天,万里无云。
一进小区,她拖着行李箱先是朝着中心绿化奔去。
黄河苑三期为大型房地产项目,临街商铺很多,除了西侧6至11号楼为交付给政府的保障性住宅以外,内里还有许多不同户型的商品房。
住户多,绿化面积也显得尤大,园艺资金跟不上,很容易显得破败。越过一片参差不齐的灌木,穿过晒褪色的儿童滑梯和健身器材,程思敏发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草地。
绿地被践踏得不像样子,为了粉饰草坪频出的斑秃,物业在上面零零星星种了几行马兰花。
现在八月底,马兰花花期已过,只剩下一丛丛韭叶形状的长茎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像不肯死绝的地幽灵。但程思敏对面前萧条的场景很满意,她眼睛亮晶晶的,幻想着贝贝在草地上奔跑的样子,很是喜欢这片空间,绕着草地走了一大圈才重新朝着6号楼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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