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的语气中微微流露出一丝凛冽之意,眯着眼睛说道:“有很多方面需要你注意,他们的位置有的是人在盯着,只要他们倒了,总有合适的人接手,那么就挑出一直在这几个人的手下做事,对于日常事务最熟悉,也最有威望的人顶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上位的人必须对我有足够的忠心,我宁愿要的是听话的平庸下属,也不是身怀大才,却反咬主子一口的狗,这些,你多用些心。”
谷刑沉默片刻,既而有些迟疑道:“……如此,只怕下面的人,暗中有所异议。”北堂戎渡听了,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望向谷刑的眼睛,道:“你是说我光想着将这些助力牢牢掌控在手中,把新官上任的这把火烧得太狠,会寒了下面人的心,令他们不满?”
谷刑微微低首,算是默认,北堂戎渡哈哈大笑,寒意十足地盯着身边的青衣男子,道:“谷刑,我问你,我教在中原发展的这些势力,距离苗疆天高皇帝远的,为什么历代教主却都很放心?很简单,只因为它们的财权都牢牢掌握在总教那里!比如这卢州的分坛,每一任总揽财库的大掌事都是由总教直接派下来的,从不与坛主走得太近,只听命于教主一人,若有大量钱财调动,坛主却说不出银子的用处,这大掌事就能扣着他,让他一两银子也动用不了……如此,只要抓紧了银子这一点,就不怕任何人有异心!没了钱,这么多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车马舟船从哪里来,手里的刀枪剑戟从哪里来?没有好处,谁会饿着肚子给你卖命?所以前时外祖母已传书将此权交与我,各地分处大掌事也已同时接到外祖母的密令,有了他们效忠,我若不能把摩月教在中原的势力完全掌握在手,做不出成绩来,还怎么好意思向外祖母交待?”
北堂戎渡冷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纯白的玉玺:“当然,一味玩弄谋略也不行,而最关键的是,我除了用些手段之外,还有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有人不服?那便杀了,一手钱财,一手刀剑,这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下面的人吃我的,用我的,身家性命、自身前途都在我手心里攥着,谁还敢对我说半个‘不’字?这就是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亲身言传所教给我的道理!”
北堂戎渡说完,眼望前方遥遥而近的码头,忽然一笑:“……咱们到家了。”
……
其时已是初春,草木欣欣生绿,日色如金,花开绽绽,柔芫池四周开了满满的桃花,远远望去,仿佛缭绕轻笼了一树的粉色云雾,天色明净,不负春光,几只春燕尾翼剪剪,燕语呢喃,从树梢之间飞过,惊下了枝头的几朵桃花,此情此景,如斯韶光,实在令人不忍相负。
池边不远处堆着几块顽石,旁边几树桃花开得点点艳浓,有若粉蒸云霞,甚是妩媚,北堂戎渡足下踏过柔软的春草,远远看见万点桃花之中,一名身材略觉瘦削的青年正背身坐在一块石头上,乌发披垂,身上罩着玫红的披风,不是沈韩烟,还有哪个?
北堂戎渡渐渐走近,此时日光的金泽也仿佛是迷朦的,如同隔着一抹捉摸不定的雾气,只见青年坐在石头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四周静静的,偶尔有燕子清婉啼叫一声,倏忽而飞,掠过一株桃树,便使得粉红的花朵自枝头软软落下,掉在地上,发出极轻微的‘扑嗒’声响。沈韩烟的背影极美,修长笔直的腰身有着柔和的弧度,身材略略有些单薄,漆黑的长发软顺披在身后,衬着玫红色的披风,又有满眼盛放如霞的桃花映托,实在显得背影十分动人,怡然自在,此时四下安静,满树繁闹的桃花竟也被他这样温雅如画的身影衬得多了一丝清净,只那么看着,心中就已觉得静了下来……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动,脚下已走得更近了些。
这一日沈韩烟晨起练功过后,自是沐浴一番,一时间闲来无事,想到柔芫池那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便取了一卷新书,走到柔芫池处的桃花林,寻了一块干净大石坐了,翻书慢慢闲看,以此打发辰光,四周极静,唯闻右手偶尔翻动书页的脆薄声响。
正看了一半,却忽有一阵风吹过,枝头的桃花顿时片片飞舞,落了沈韩烟一头一脸,连书上也停了几朵,因此沈韩烟便站起身来,袍袖轻掸,将身上和书上的花瓣抖落干净,刚刚重新坐下,偏过头顺手去理被风吹乱的青丝,却忽然不经意间看见远处北堂戎渡一身淡茄锦衣,正往这边走来,不由得眼中微亮,唇角爬上丝丝笑意,道:“……你回来了。”
此时浅金的日光斑驳轻泻于地,被树枝花叶分隔得支离破碎,四周一片寂静,三月的春风还多少有些料峭着,沈韩烟的声音清动如春水,回首之间,眉宇温润,一双秋水静潋的黑眸在雪白如玉的面庞上分外醒目,仿佛两颗黑水银一般,濯濯而明,连身上象牙色的素罗长衣也宛然透出一分含蓄的简约韵致,只一眼,就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宁和沉淀在周身,似一抹刚出岫的云,令人倾然,北堂戎渡微微出神,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这么浮现出‘岁月静好’四个字来,不觉走上前去,自身后抚上沈韩烟的肩膀,微微笑道:“……想不想我?”
沈韩烟双眉纤长,侧首去看北堂戎渡,笑一笑道:“……嗯。”北堂戎渡仔细打量他,见青年一身象牙色的衣衫上毫无繁复装饰,只用了茜草红的团花滚边,素颜淡净,乌发不簪,风致天然而成,意犹未尽,神情亦是淡淡的,令人觉得心静生凉,不由得轻声赞叹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韩烟,我见过多少美貌之人,一旦铅华洗尽,簪佩皆褪,却立时模样就暗淡了几分,又怎及你容止天成,倾国颜色。”
沈韩烟淡笑不语,静一静,轻握了北堂戎渡的手,方道:“北堂这么说,是要我只以色侍人么。”北堂戎渡‘扑哧’一笑,望着青年,淡然道:“打趣我呢。”说罢侧首微笑,用力捏一捏沈韩烟的手,笑道:“你个促狭家伙,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却拿话来堵我。”他顿一顿,轻语款款道:“……我看重的,是你的情。”沈韩烟闻言,唇边淡淡盈起温静的微笑,笑意如同花瓣上盛着的一缕阳光,自生暖意,嘴上不说,指尖却已微微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
一时间北堂戎渡含笑绵绵,问道:“这柔芫池离碧海阁可不近,你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沈韩烟道:“不过是因为这里桃花开得正好,便过来看一会儿书罢了。”北堂戎渡随口道:“哦,看的是什么书?”沈韩烟见他来问,面上竟现出一点儿尴尬之色,含糊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小说罢了。”
北堂戎渡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眼下见他这样含糊其辞的模样,倒引起了兴趣来,口中道:“什么小说,给我也瞧瞧。”说着,眼珠一转,不由得嘴角抿起一丝邪气,笑道:“不会是什么秽书罢,你才这样支支吾吾的,不肯爽快给我看见,依我说,趁早儿给我瞧一眼才好,你我夫妻,莫非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多大点儿事!”一面说,一面已伸手从沈韩烟的手里抽出那卷薄薄的书来,拿过去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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