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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真是一只缩颈鹌鹑,才逞能了片刻,便又要溜走了么?不过岱舆便是在下的巴掌心,您怎样逃,也是逃不出此地的。”
方惊愚骑于黑骊上,心如火焚。他缠头裹脑,一通乱劈,顷刻间,黑浪拍击长空,摇簸天野。不知许久,他总算从挨挨挤挤的敌兵中杀开一条血路。
借着浪潮掩护,他冲出殿阁,奔往岱舆城关。遥遥远眺,关城虎卧龙踞,气魄雄浑,其后雪山连绵,好似一匹貂裘卧在城关后。然而关前兵卒蚁列,个个眼放黑光,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都是谷璧卫的声音,千万人齐声道:
“留步,留步!”
方惊愚置若罔闻。他如一阵狂岚,凡近其身者皆断肢残体乱飞,横风血雨中,他听闻碧宝卫的声音自脑中传来:“殿下,出关的门页在许久以前曾被白帝封锁,若要启封,须得以合式的血解开其上的血饵锁。不取谷璧卫的血不成。”
“那便是说,我同他之间定有一战?”
“不错。”
方惊愚望一眼楚狂,楚狂羽睫轻颤,脸色青白,似已陷入极深的沉眠。他忽道:“小椒,你且从我身子里出来罢,护住楚狂,我同谷璧卫鏖战一场。”小椒的声音萦绕于他耳畔,又恼又急:“不成,同非人之物交手,也须以本仙的力量方能有些赢面,我让碧宝卫先去城关处罢,再让本仙的血胞且护住楚长工,只是相应的……我倾注在你身上的神力也会见弱不少。”
“不打紧。”方惊愚道,此时他的影子里钻出几个黑影,是员峤的僧众,祂们高举着触角,轻柔地接过他怀中的楚狂。方惊愚旋身策马,毗婆尸佛刀明净似雪,他目光毅然:
“我本就欲将他碎尸万段。”
正当此时,天边如有轰雷碾山而过,一个巨大无比的、泥球一般的影子滚滚而来,那影子遮天蔽日,仿佛挡住了天地间一切明光。泥球上裂一大口,唧唧笑道:“别走呀,殿下,再在此地宽坐些时辰嘛。仙山处处,哪儿有抵敌得过岱舆之繁丽的所在?”
在那如山的阴影下,皂衣青年身形渺小,如大佛前插立的一枚线香。然而方惊愚却丝毫不惧,冷声道:“只怕我多留半个时辰,你便当即归西!”
话音一落,方惊愚便双手执刀,向谷璧卫猛然发起冲锋。谷璧卫庞巨的身躯上顷刻间探出千千万万道触手,如颠风雷动,齐涌而来。骑卒宛若一道海线,呼啸着前扑。方惊愚斩落一片触角,然而它们很快再生,无穷无尽。这时方惊愚喊道:“大仙,借我一臂之力!”
远远的,他耳畔传来溟海的海潮之声,当谷璧卫醒过神来时,但见天际洪涛滚滚,如有蛟龙万道,奔洒而来。溟海正在上涨,浪头像巨兽之口,行将教仙山被吞没。兵吏们脚底渐而漫上一层黑浆,且水面在缓缓升高,不一时便没过脚踝。
方惊愚如海燕般轻捷,在马背上发力跃起,冲向谷璧卫。刀光宛若一道银月,毗婆尸佛刀咆哮着,在那泥丸般的巨躯上撕出一道裂口,尔后愈来愈大。触角四面八荒而来,将他扎透。方惊愚口里流血,仍紧咬牙关喝道:“小椒,别怜惜我,能予我几分神力便予我几分!”
顷刻间,神力上涌,如热风拂遍周身四体,青筋暴起,肌肤簌簌下落,方惊愚感到自己的伤处在渐而愈合,视界血红,一鼓一鼓,像是眼里生了一对心脏。然而他也清晰察到,自己的肢体似正在剧热下溶解。此刻的他确在焚身舍命,只为弑杀这统摄岱舆的妖异。
谷璧卫发出凄烈的惨嚎,片瞬间被刀刃一分为二!
黑水顿时爆裂开来,如湍流急瀑般浇了众人满头满身。然而当那泥浆般的身躯溃败之后,方惊愚骇然怔立。他望见黑泥里突而涌现出星星点点的眼珠,那是谷璧卫的瞳眸,下一刻突而一齐张开。谷璧卫的声音仍如阴恻恻的秃鹫,在上空盘旋。
“殿下是在寻在下的血么?实是可惜!在下在此地已盘桓数十甚而数百年,早非人形,哪儿还有人血?殿下再过十生十世,也寻不见在下的血,启不得血饵锁。您将永远被困在岱舆!”
顷刻间,天旋地转,强烈的幻象像一枚刺入脑海中的长针,在方惊愚头脑中不断翻搅。他听见谷璧卫低沉的耳语,像掺毒的蜜水,稠腻而危险:
“殿下,欢迎来到在下的桃源。”
孤客独悲
李径桃蹊中,落英缤纷。恍然间,方惊愚立在方府门前。
方府白墙灰瓦,净无杂尘,风里芳香馥郁,院中紫薇沾染露华,开得正艳,正是十年前的模样。他头疼欲裂,眼帘中万事万物皆曲里拐弯,翻江倒海。层迭的私语声在耳畔回荡,有谷璧卫的,亦有雍和大仙的,于是他明晓此时的自己大抵是因直视了谷璧卫的瞳眸,堕入了其造出的幻景。
“此处是幻境,我须早些脱身……”
方惊愚喃喃着,用拳捶着脑袋,欲旋身离去,却见影壁后闪出一个影子,一身雪白的箭袖墨竹绣纹锦衣,腰系金堑云龙带,戴一只丝质眼罩。那是一位清眉秀眼的少年,飘逸如画。
那少年见了方惊愚后,低声惊呼道:“惊愚,你怎在这里?”
方惊愚的心忽而仿佛漏跳一下,他徐徐转过身去,目光仿佛穿过了千百年。然后他望见一张令他谙熟的面庞,亡故多年的兄长正站在他面前。
他唇齿相碰,打着寒栗,片时后颤声道:
“……哥?”
刹那间,什么幻景、虚妄、死斗,仿佛皆被他抛至九霄云外。他便站在十年前的方府中,与方悯圣目目相觑,一如当年。他震心骇胆,久久无言。方悯圣跑过来,捉住他的手,笑道:“你怎又在闲走!若被爹发现了,我又要挨杖子了。今晨的功课还未做完呢,走,我同你去书斋。”
陡然间,方惊愚也只觉自己如回到十二三岁时,身躯消弱,变回一个细瘦孩子。方悯圣牵着他,绕过影壁,欲入庭院。方惊愚痴痴地被他牵着,这一刻仿佛万事万物都被他抛却在脑后。庭中冬青抽萌,深紫姹红,他曾被兄长背负着,在其间撒腿嬉游。他们一同习剑、戏水、念书,翻墙去看艺人把街。在年幼的他心里,兄长便如整个世界。
然而他知晓这一定是梦,是谷璧卫对他的诓骗。
方悯圣察他脚步放缓,扭过头来问:“怎么了,惊愚?”
方惊愚不语,泪珠却潸潸而下,浸湿脸庞。方悯圣略略愕然,旋身走近他,以袖口替他拭泪,“怎么突然哭了,身上哪儿痛么?”
方惊愚指了指胸膛,“心口痛。”
“为何会心痛?”
“望见悯圣哥,我的心便变得难过了。”
方悯圣笑了起来,“说甚胡话呢!有何可难过的?咱们皆好端端地在这处过活,也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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