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濯也在这些人里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程青。
郁濯想起来了——他在繁锦酒楼同周鹤鸣偶遇那日,自尾陶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是他们成亲的第二天,他当时被逮个现行,正想着要捏点周鹤鸣的把柄在手里。
周鹤鸣见他的目光钉在一处,就随即看过去解释说:“程青曾是骑射营副将,于去年夏末战死。他母亲早年丧夫、老来丧子,在深柳祠偏巷靠卖灯笼为生,去年我至煊都时,曾去看望过她。”
郁濯悄无声息地埋下了头。
......这里的许多名字,都曾是与周鹤鸣并肩作战过的、活生生的人。一代又一代将士被铭刻在这里,证明他们来过,并且悍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们终于都回到北境山川的无垠怀抱,化为万古千载中的尘埃永存。
“将来我和清雎也会在这里。”周鹤鸣瞧出郁濯的沮丧,安慰似的同他十指交握,话却是对着赵修齐说的,“殿下,我们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我们扎根于此,从不是为了做乱臣贼子。”
“这里镌刻着万千蝼蚁的死,”郁濯已经回神,他取来携带的烧尽冬,为三人各自满上一碗,一字一顿道,“殿下,你此去,要为了万千蝼蚁的生。”
赵修齐平日不喝酒,但他今日接过酒碗时没有分毫迟疑,他在碗壁互碰中,温煦又坚定地说:“众生非蝼蚁,他们是垒砌大梁的青砖。”
有人出身微末,却一路突破桎梏,沙场间挥斥方遒;有人寒窗苦读,落笔时文采斐然,朝堂上激昂言辞。
百年国祚,天下大业,独木无法成林,这是众生自己成就的荫蔽。
赵修齐饮尽烧尽冬时被辣得咳嗽不止,他胡乱拍着胸膛,被升高的日轮彻底灼干了眼角残泪。
他在呼吸的逐渐平复中,吐字清晰道:“我祝二位——”
“功成身退,来去自由。”
夜浪
三日后的青州城又落夜雨,周鹤鸣洗完澡出来时,郁濯正陷在窗边藤椅里,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绒毯边缘的细密竹篾,眼眸在烛光下显出几分迷惘。
周鹤鸣觉得他看起来好遥远,此刻的郁濯成为春江明月上缥缈的白雾,好像稍微靠近一点,都会彻底弥散开来。
郁濯听见脚步声,侧头掀眼看过来。
“云野,”他的声音也像隔着群山,半张脸都隐在光影里,开口时轻得仿若叹息,“青州又下雨了。”
“每到九月下旬,雨水就会慢慢多起来,”周鹤鸣走过去,探臂覆住了郁濯的手背,将透凉的皮肉包裹在手心里,温声说,“雨陆陆续续下一月,就会变成雪,起先是白絮,后来是鹅毛。雪枕在莫格河滩,河水也会结上厚冰,冰层下汇聚鱼群,冬天我带你去,咱们捞新鲜的。”
郁濯静静地听他讲述,雨落声在此夜格外明显,风声呼啸时,两个人的呼吸都被隐没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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