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启霖已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一个时辰了,报信的侍卫说苑苑身体抱恙,骑马改成了马车所以要比原计划耽搁些许。
骆启霖担心不已,一刻不见到她站在自己的眼前,便心中七上八下,万一她后悔了怎么办,宋离是绝对不会忤逆她的心愿,到时候就会帮她远走高飞,逃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隐姓埋名,他再想找到她岂不是难于登天——想到这里,骆启霖戛然停住脚步,呆呆的立在那里。
骆启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苑苑与自己的过往,同甘共苦的面对巫蛊的案子,里应外合的铲除禹王,还有环环相扣设计令骆骐骏处于弱势,最后舍身不顾代替自己前往福建督办,这些都是她在意自己的证明,历历在目,感怀于心,这让骆启霖飘零的心安定了几分。
身后忽有窸窣之音,骆启霖心里跳得厉害连忙回身,果然是她,人已缓缓归,满身风尘,却是眉目依旧,一身鹅黄色的斗篷在阳光下被晃的发白。伊人憔悴,清瘦不胜衣,更有千种心情,欲说还休。
苑苑站在那儿默默地望着他,骆启霖便一步一步的向她走去,她的眼泪充盈了眼眶,含不住的滴落,叶苑苑再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个拥抱将她揽入怀中。
在骆启霖愈发收紧的怀抱中,苑苑眼泪决堤,缓缓地抬起手臂也给了他一个拥抱,两人默然无语,一个在哭,一个在笑,深深相拥。
牵着苑苑在内室落座,这间屋子是后来她在太子府养伤的时候住的,也是他们最后相处的地方,进屋后环视,丝毫未做更改,梳妆镜奁、枕衾褥子、笔墨纸砚、花架茶具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就好像她昨日刚离去,今日便还的错觉。
苑苑情绪收的快,似乎哭过了,就好多了,倒是骆启霖,直到坐下了还是双目怔怔的看着她。
她手中握着一杯热茶,骆启霖亲自煮的,菊花清淡加上普洱浓沉,味道苦中回甘,苑苑浅尝一口觉得这种煮茶的方法独树一帜,抬眉看了他一眼还不等问,骆启霖便会意的说道:“我听鸿轩说,你身体受了寒凉缺乏调理,特地询问了御医,这菊花普洱相和,滋润肺胃,清除体内秽气,想着你一路风尘,这茶可除晦气也算是取了个好彩头。”
“菊花属寒性,是用来降火的,不适合调理我的身子!”苑苑说罢见他一脸的尴尬。
心里不是不感动,他这样一个人,从小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惯了别人的伺候,如今变着法儿的讨自己欢心,也是真心实意的,可这一时的感动不能当成一世的情意,身处后宫时日长了,这些感动也都消磨没了,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倒不如现在就快刀斩乱麻。
苑苑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跪在地上叩了个头,骆启霖见她一连串的动作愣了半天,只听她说道:“谢主隆恩,臣妾担待不起!”
“你说什么苑苑?”苑苑低着头,骆启霖只能看着她的头顶,却看不见她的眼睛,他伸手抬起了苑苑的下颌,她却垂目没有与他对视,这是宫里的规矩,任何人不得与皇帝对视,须颔首垂暮以示恭敬。
“看着我,苑苑!”骆启霖有些诧异的命令道。
她倔强的垂目,骆启霖松开了她的下颌,起身有些无奈的说道:“平身吧,歇息片刻,随朕入宫!”
骆启霖口中的歇息片刻是唤来几个宫女为苑苑更衣梳洗,毕竟一路风尘入宫,有伤大雅,更何况苑苑已经被封为皇贵妃,总不能一身便装入宫。
暖汤清泉,五色花瓣,香薰焚燃,苑苑在热泉中浑身放松,冰肌雪肤与侍女手中的象牙梳子不分伯仲,“娘娘,您的肌肤真好,白若凝脂,嫩若柔荑,只是若没有背上的几道伤痕就更好了,宫中有一种软膏名叫欢颜,只要涂抹数次便可清除疤痕,等回了宫,奴婢就去给您取来!”
苑苑不语,侍女口中的欢颜她是知道的,当初骆启霖给过自己,但她不愿意用,他要留着这伤痕警醒自己,时间久了,她也忘了自己背上的伤了,骆启霖若是不喜欢,那就不看好了。
宫里的衣服向来繁琐,按规矩要三层,除了小衣、中衣、和外衣,还要加一件束腰,苑苑任由四个宫女摆弄自己,更衣、梳头,过去了整整半个时辰,总算是一切停当了。
“娘娘果真是风华绝代!”两个侍女扶着镜子眼光艳羡的说道。
苑苑看着镜中的人,彩金织锦的月白色小衣,直领海棠粉中衣,京都五月里天气暖和,用了杭罗的面料,清爽不黏身,广袖流仙,领口极其精细的绣着‘海棠逢春’,海棠红的缂丝裙子,驼色的缠枝莲地凤襕妆花束腰,两面用的是双林绫绢,缀着羊脂玉玉环宫绦,一件玛瑙红的云锦百鸟图外衣,曳地数尺,苏绣的百鸟活灵活现。
外衣上再罩淡金色素纱蝉衣,海棠粉的批帛微微散着搭在臂上,藏在裙中的红色丁香绸绣鞋,碎花的图案,滚金的花边,鞋底加软绵,走起路来轻盈无声;既是嫁为人妇便不能再散发,宝玉花蝶的红宝石簪子梳成螺子髻,再簪上花丝镶嵌的雀尾镀金步摇二只。侍女手巧,在苑苑的额头用朱笔画了一朵海棠初放,愈发明眸善睐、不可方物。
苑苑感慨自己到底还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似乎再多的风霜蹂躏,一经打扮便回到娇滴滴的模样,看不出一丝的岁月侵染。
这一身的物件儿走起路来丁零作响,苑苑不得不抬着头,双手交置于身前,一对白玉镯子才能安然不动,端木玦一直在门外等,苑苑不奢望他能有多惊艳,毕竟宫中女子各个华裳浓妆,恐怕皇后的朝服要比自己的华丽不知几倍。
可从端木玦的眼睛里,苑苑还是看到了欣喜,“果然很适合你!”骆启霖牵过她的手上下打量,这一身是他亲自选的,的确有些逾越位份,可他见了便觉得只有苑苑才能配得上这一身的重彩。
“你随朕快回宫吧,劳碌一天了,请安后就早些歇息!”端木玦自小习惯了晨昏定省,请安是个礼节而已,可对于苑苑来说,心中百般不适应,尤其是以皇贵妃的身份向皇后请安,可她还是默然接受。
骆启霖寻着她的看去,只觉得淡淡的没有一句话,想她从前也是这般冰冷的性子,可能还是不高兴一路跋山涉水,所以没再多问。
宫门大开迎驾,沉重的鎏金朱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苑苑的轿子一步一步的被抬了进去,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又听见关门时发出的犹如怨愤一般的声响。
这一步终究是走完了,苑苑心中五味陈杂,心中不免感慨——宫门深深深几许,雕梁画栋,飞檐无数重。御阶华殿身游中,郁郁不得归来路。百花千蕊俏争春,潜风入夜,暗涌几多凶。零落辗转晃作尘,追忆往昔自在梦。
骆启霖知道苑苑本性风雅,擅茶艺、棋道,喜欢抚琴,所以将所处东侧的书房‘碧月小筑’修建了一处露台,悬纱帐,可以在此中抚琴烹茶,其后绕廊数步便是书房,一架承接屋顶的书架隔断书房,外侧可围炉置棋,内侧则用上好的绢绸刺绣仕女图屏风隔住书案,可为书画之乐。
碧月小筑本来便修筑在宫内湖心之上,水中遍种荷花,只不过此时只能看到一片片田田的叶子,还未有别样红的荷花盛开。
星河桥纤巧,大理石筑造,连接北边寝宫承露殿,承露殿宽阔,除了寝宫外还有两个耳室,一为宫女奉茶茶室,置杂物,另一则为偏殿,置坐榻,床桌,匾额上书椒兰雅室,是骆启霖的亲题,落款也极其用心的用了云海二字,反而让整个内殿暧昧起来。
向南可三开窗,朝着含章殿,含章殿正迎大门,是会客前殿,虽无雕梁画栋可极为精巧雅致,四周被翠竹环绕,四季常绿,殿内上置两座,下放两排六椅,很是肃穆,椅垫桌布都是缎面绣制,更显精巧。
随手提起一个杯子,都是上好的官窑青花,色泽纯粹,瓷面细腻,连地中央铺的整块的地毯都是西域来的,料子新奇,可上面的绣样却是出自湘绣,大气磅礴。
西北侧阴凉处是厨房,绛雪宫的厨房虽不似御膳房那般大,可倒算是齐全,苑苑厨艺并非上佳,入宫之后想必也没什么机会亲自下厨了。
西南侧是下三所,住着太监宫女,在一片花圃之后,自然旁边也少不了井,用围栏围着,在最角落里,种着几株柳树,柳枝飘扬垂落,苑苑最不喜欢的便是柳树,尤其是每逢四月柳絮纷飞,便让她想起太多不愿想起的回忆来。
显然绛雪宫里迎接的太监宫女一应下人不少,请安时苑苑还有些不习惯,骆启霖牵着她的手进了寝宫,一个容貌端正,双目清澈的宫女亲自奉茶,年纪并不大,自称‘奴婢小尹’,苑苑看着她笑的灿烂,敷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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