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杨兄挂念,我近来康宁胥庆,倒是杨大人代上牧民,夙兴夜寐,着实辛苦,”陈崇虎这般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的走到位置上,一屁股坐下,笑道,“人皆传,大人前些日子刚纳了第十三房小妾?啧啧,真羡煞我老陈这等光棍汉。”
“陈兄弟急挂无事牌,寻我前来,莫不是就为此事来消遣我?”杨光臣摇了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若是陈兄弟喜欢,只管开金口,我那几房妾室,你看中哪个?保管今晚就送到你的房中,供你消遣。”
“杨大人倒是舍得,但我却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陈崇虎摇了摇头,“只是与杨大人说道,意气不复,虽金玉,难渡。”
“陈兄弟好大个人儿了,怎还道些稚童言语,”杨光臣也不恼,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手,“上菜。”
一声令下,两侧大门顿开,披纱曼妙,鱼贯而入,手捧炙羹,呈至案前。
温声轻语,醉眼斜回,手扶琵琶,仙音院竞奏新声,翾风回雪,广寒宫颇逞妙艺。
…………
“陈兄弟,尝尝,我新从两广地请来的师傅,一手太史五蛇羹做的手艺,那是人尽皆知的,”杨光臣笑了笑,端起自己的碗,抿了一口羹汤,“啧啧,甘旨柔滑,靡曼芬芳,如泉流归壑,如琴引横岗,人间难得呀。”
陈崇虎怔怔看着呈在自己面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时间不知怎地,难得的没有胃口。
“……杨大人,客套话我便不与你多说了,我今日寻你来,确有要事。”陈崇虎顿了顿,率先挑起了话题。
“杨某洗耳恭听。”杨光臣夹起一块三套鸭,放入嘴中,又轻轻的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那些轻歌曼舞的女孩见到杨光臣的动作,立马会意,微微一躬身,齐齐的退了出去。
“陈某日前下乡接猪,回来之后听人讲,说县里来了几个洋人,也不去那教堂奉教,也不在为您县衙的座上宾,反倒在市集倒卖所谓神仙水,”陈崇虎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杨光臣的反应,“不知杨大人对此事可有耳闻?”
();() “确有耳闻,”杨光臣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点了点头,“不过朝廷对洋人的管束甚少,那几个洋人来我槐县后,也算的安分,故此,并未有过多关注,不知陈兄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但确实有蹊跷之处,”陈崇虎继续说道,“自十几年前洋人进京后,先是上边兴民夫,发土木,修葺教堂,再使教众生事,侵占土地,大兴烟土产业,哪里来安分二字?怎么偏偏在我们这等偏僻县份之地如此守份?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兄弟有此忧虑,不无道理,但着实少几分依凭,洋人进京后,恶贯昭章,有目共睹,但却不能一以论之,若是冲撞了敏感之人,治我一个不查之罪,也好要叫我头疼,”杨光臣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表态。
“要说凭据,还是有的,”陈崇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知杨大人可知,那洋人所卖的神仙水是何物?”
杨光臣点了点头,说道:“杨某略有耳闻,那是国外传来的新奇东西,我也曾遣人买来尝过,确实爽口,神仙之名,或有夸大,却也无可厚非。”
“那杨大人可知此物作价几何?”
“不知。”
“我年少时,曾与几個好友结伴,跋山涉水,下江南耍过一遭,当时在申城,我便见过这等神仙水,售价二两银子有余,非达官贵人,品尝不起,”陈崇虎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今早在市集所见那洋人所售的神仙水,却只肖一钱银子,折价何止十倍?”
“竟有此事?”杨光臣闻言,终于是变了脸色,微微的蹙了蹙眉,“如此说来,确有蹊跷。”
杨光臣不是个傻的,一个人但凡做一件事,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者说有所求的,一般来讲,越是不为名来不为利的,所图越大。
“所以便劳烦杨大人调查一番了,莫轻蔑了,别忘了,我们几年前还与洋人闹过嫌隙,”陈崇虎说道,“俗云,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槐县是个好地方,莫叫人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
();() 杨光臣闻言,眼神一凝,似乎是想起什么来,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们与洋人确实是有嫌隙的,昔日,那真主教堂刚到建好时,也曾派人在大街小巷宣传教义,本身奉教的与不奉教的完粮,完银虽然相同,但是得益于朝廷政策,苛捐杂税比起不奉教的民众会少上不少,在旁的地方兴起时,从者众多。
但他们此地之人,宗族观念较重,本来奉教之人昼夜礼拜,不信外神这几点都还可以接受,毕竟国人向来是灵者为先,真主能让人少交税,那自然是好神。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祭祀祖先这等事,居然也被奉教的划归为外神崇拜,不叫人烧纸奉香,祭祀宗祠,这种事再以孝道闻名的青州等地,那是要叫人戳脊梁骨子的。
观念不同,乃是道争,又碰上槐县民风彪悍,那年跟奉教的民众产生矛盾,对方说要拆他们的宗祠,他们干脆先下手为强,直接在半夜把那刚建好教堂拆了个稀碎。
这事儿当时闹得很大,甚至最后闹到省里去,洋人势大,但不占理,弄得众人都很不体面。
………
“杨大人多想想,我便不久留了。”
陈崇虎见杨光臣不说话,知道自己一番话的效果达到了,随即站起身来,向杨光臣告辞了。
“看来杨某今日的席面不符合陈兄弟的口味,”杨光臣摇了摇头,“没能招待好陈兄弟,乃是愚兄之过也。”
“杨兄,我老陈一介粗人,平日里只爱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陈崇虎摇了摇头,“杨大人这里的吃食都忒精细了些,不合我的胃口,杨大人不必介怀,告辞。”
陈崇虎说罢,转身便走,阔步离了聚福楼,朝家走去。
…………
登临阁中,杨光臣坐在主位上,看着陈崇虎离去的座位,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摩挲这手中的檀木珠子,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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