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磨磨蹭蹭的,半晌都没有打开,老百姓也不敢吱声,许弓却一百二十个不耐烦了,骂:“张老三,你是不是没吃饭呀,开个门都这么慢!”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抱怨,里面的人加快了动作,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老三等人分开众人来到许弓面前,目光四处乱溜。张老三满头都是汗,气喘吁吁的说:“城门让石条给堵死了,把那些死重死重的家伙搬开,可把老子累了个臭死……”
许弓说:“知道你辛苦了,回头请你喝酒。”
张老三赔着笑脸连声说:“不敢,不敢,你们可是大英雄啊,能给你们开门可是我的荣幸!”那叫一个热情洋溢,跟刚才的冷若冰霜可谓冰火两重天,真让人难以适应。嘴里说着客气的话,手脚却不大老实,不等许弓同意,便走向一辆装满战利品的大车,摸摸这件,摸摸那件,连声惊叹:“好家伙,真是好家伙!看看这盔甲,多沉,多厚,我们千户大人都穿不起这样的盔甲呢,都说建奴的装备比我们的要好,一点都没错!”又拿起一把重剑,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直咧嘴:“这他娘的就跟一条两边开刃的厚铁片一样,也不知道建奴是不是力大无穷的怪物,这么沉的剑也使得动!”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不是建奴厉害,是你们太差劲了!”
张老三面色一沉:“小子,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杨梦龙指着自己翘翘的鼻尖:“我是谁?你问问许弓,他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许弓说:“这位是杨梦龙义士,身手了得,能以一当十,这些建奴有一大半是死在他手里的!”
张老三倒抽一口凉气,反复打量着杨梦龙,只觉得他精瘦精瘦的,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打心里不信许弓的话。连大明最精锐的边军都没有办法一对一的战胜建奴,这个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以以一敌十?不过他还是堆起了笑脸,说:“原来是杨义士,失敬,失敬!”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用客气,大家都是混口话吃的……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此时已经有很多老百姓陆续进城了。
张老三神色颇为古怪:“这个……这个……”
正这个着,马蹄声骤起,正进入城门的人骇然,两边让开,一彪骑兵从里面冲了出来,数一数,足有二十来人,后面还跟着一大队步兵……不过,杨梦龙对于这队步兵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茫然,手里的兵器锈迹斑斑,他甚至能看到好几根长矛的矛杆有老鼠啃过的齿痕。他们衣衫破旧,一件鸳鸯袄下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乱七八糟的都塞了些什么,也许是从老百姓那里抢来的衣服,也许是芦花之类可以让他们稍稍暖和一点的东东,大部分人都穿着草鞋,脚冻得红肿。反倒是那二十来名骑兵,一个个骑着马,穿着棉甲,神气活现的,硬把步兵给比成了乞丐————话说这些步兵本来就很像乞丐。领头那个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很年轻,长得也不难看,只是目光闪烁,狡诈,骄横野蛮,他骑马冲在最前面,有个妇女闪得慢一点,呼一鞭就抽了过去,那妇女身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鲜血淋流,失声惨叫,他看也不看,径直朝筱家庄村民这边冲来,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杨梦龙眉头一皱,握紧了狗腿刀的刀柄。
许弓面色一变,瞪向张老三。张老三又向杨梦龙表演了他那堪比蜥蜴的变脸功夫,脸上那热情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腰刀出鞘,噙着森冷的笑意盯着许弓,他那几名手下也一个个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扑上去大开杀戒。这下再迟钝的人都知道大势不妙了,逃难的老百姓发出惊呼,远远的躲开,筱家庄的村民则本能的往圈内缩,一下子就被孤立起来了。那青年一指筱家庄的村民,喝:“围起来!”二十余名骑兵四下撒开,马刀出鞘,虎视眈眈,而步兵也不大熟练的四下撒开来,把筱家庄村民团团包围,矛尖林立,指向这些平民,倒也有几分威风。许弓面色大变,叫:“大少,你……你这是干什么!?”
带队出来的,竟然是张千户的宝贝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张郁!这家伙在卫所的名声可不大好,骄横野蛮,贪财好色,看中哪个军户的田就巧取豪夺,看中哪个姑娘直接抱上马就走,千户所里的军户对他又恨又怕,都在暗地里咒他不得好死。张郁虽然坏事做尽,却还没有遭到天谴,因此他现在还是吃嘛嘛香,腰好腿好身体好,耳聪目明,自然吸得见许弓的话,却理也不理,只是用贪婪的目光看着筱家庄村民的战利品。成堆的首级,成群的战马,还有堆在大车上的盔甲兵器,这些都让他垂涎欲滴。嗯,那一堆的首级,该有十几二十颗了吧?一个千户在战场上斩首四十级,就能升一级,这堆首级也够老爹升个半级了……这些盔甲兵器上全是一块块血肉凝成的褐斑,看上去恶心,不过胜在有说服力啊,把这堆东西一亮出来,谁敢怀疑自己的战绩?还有那些兵器,比自己家丁用的都好,回头就给家丁换装,还有……哇,还有个大美女呢!她还搂着个小屁孩,是她的孩子还是她弟弟?不管了,抢过来验明正身不就得了?他眼里的贪婪之色越来越浓,跳下去拨开两名村民,拿起一颗首级来翻来覆去的看,一点也不嫌恶心。张老三讨好的凑上去,小声说:“大少,我看过了,都是真假伙,真奴首级!”
张郁问:“你确定?”
张老三说:“确定!”
张郁又用手摸了摸首级那光溜溜的前额,这才放下,拍拍手,跳上马,阴恻恻的说:“建奴入寇,京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圣上忧心如焚,我等身为大明子民,正该奋力杀敌,驱逐鞑子,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可偏偏有些刁民见利忘义,竟然趁火打劫,杀死逃难的民众,将他们的首级割下来试图冒充建奴首级来骗朝廷的赏银,手段残忍,其心可诛!”
许弓面色大变,嘶声叫:“大少,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杀良冒功,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建奴,为了干掉他们,我们可是拼掉了几十条人命的!就连我也挨了一剑!”
张郁哼了一声,说:“许弓,我看你是被这帮暴民给骗了,帮他们杀了这些无辜的良民不说,还要帮他们说话!至于你受的伤,我看也是拜他们所赐吧?毕竟在战场上要暗算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可偏偏,瞎话也有人相信,一名家丁笑着说:“我看许老二不是被打坏了脑子,而是骑马出去的时候着凉发烧了,烧坏了脑子,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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