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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至南昼锦里口,只见陈小云独自一个站在廊下看火。莲生拉他同去,小云道:“慢点走末哉。耐有保险来保,怕啥嗄?”莲生脚下方放松些。只见转湾角上有个外国巡捕,带领多人整理皮带,通长衔接做一条,横放在地上,开了自来水管,将皮带一端套上龙头,并没有一些水声,却不知不觉皮带早涨胖起来,绷得紧紧的。
于是顺着皮带而行,将近五马路,被巡捕挡住。莲生打两句外国话,才放过去。那火看去还离着好些,但耳朵边已拉拉杂杂爆得怪响,倒像放几千万炮(火章)一般,头上火星乱打下来。
莲生、小云把袖子遮了头,和来安一口气跑至公馆门首,只见莲生的侄儿及厨子、打杂的都在廊下,争先诉说道:“保险局里来看过歇,说勿要紧,放心未哉。”陈小云道:“要紧末勿要紧,耐拿保险单自家带来哚身边,洋钱末放铁箱子里,还有啥帐目、契券、照票多花木,理齐仔一搭,交代一个人好哉。物事(要勿)去动。”莲生道:“我保险单寄来哚朋友搭(口宛)。”小云道:“寄来哚朋友搭末最好哉。”
莲生遂邀小云到楼上房里,央小云帮着收拾。忽又听得“豁刺刺”一声响,知道是坍下屋面,慌去楼窗口看。那火舌头越发焰起来,高了丈余,趁着风势,正呼呼的发啸。莲生又慌的转身收拾,顾了这样却忘了那样,只得胡乱收拾完毕,再问小云道:“耐搭我想想看,阿忘记哈?”小云道:“也无啥哉。耐(要勿)极囗,包耐勿要紧。”莲生也不答话,仍去站在楼窗口。忽又见火光里冒出一团团黑烟,夹着火星滚上去,直冲至半天里。门首许多人齐声说:“好哉,好哉!”小云也来看了,说道:“药水龙来哉,打仔下去哉。”果然那火舌头低了些,渐渐看不见了,连黑烟也淡将下去。莲生始放心归坐。小云笑道:“耐保仔险末阿有啥勿放心囗?保险行里勿曾来,耐自家倒先发极哉,赛过勿曾保险(口宛)。”莲生也笑道:“我也晓得勿要紧,看仔阿要发极嗄!”
不多时,只听得一路车轮碾动,气管中“呜呜”作放气声,乃是水龙打灭了火回去的。接着莲生的侄儿同来安等说着话,也都回进门来。莲生喊来安冲茶。小云道:“倪要去困去哉。”莲生道:“原搭耐一淘去。”小云问:“到陆里?”莲生说是“沈小红搭”。小云不去再问,下楼出门,正遇着轿班抬回空轿子来,停在门口。小云便道:“耐坐轿子去,我先去哉。”莲生也就依了:乃送小云先行。
小云见东首火场上原是烟腾腾地,只变作蛋白色,信步走去望望。无如地下被水龙浇得湿漉漉的,与那砖头瓦片,七高八低,只好在棋盘街口站住,觉有一股热气随风吹来,带着些灰尘气,着实难闻。小云忙回步而西,却见来安跟王莲生轿子已去有一箭多远,马路上寂然无声。这夜既望之月,原是的(白乐)圆的,逼得电气灯分外精神,如置身水晶宫中。
小云自己倘佯一回,不料黑暗处,好像一个无常鬼直挺挺站立。正要发喊,那鬼倒走到亮里来,方看清是红头巡捕。小云不禁好笑。当下径归南昼锦里祥发吕宋票店楼上,管家长福伏侍睡下。
明日起身稍晚了些,又觉得懒懒的。饭后,想要吸口鸦片烟,只是往那里去吸?朱蔼人处虽近,闻得这两日陪了杭州黎篆鸿白相,未必在家。不如就金巧珍家,也甚便益。想毕,踅下楼来。胡竹山授与一张请客条子,说是即刻送来的。小云看是庄荔甫请至聚秀堂陆秀主房吃酒。记得荔甫做的倌人叫陆秀林,如何倒在陆秀宝房吃洒起来?料道是代清的了。
小云撩下出门,也不坐包车,只从夹墙窄弄进去,穿至同安里口金巧珍家,只见金巧珍正在楼上当中间梳头。大姐银大请小云房间里去,取水烟筒要来装水烟。
小云令银大点烟灯。银大道:“阿是要吃鸦片烟?我搭耐装。”小云道:“只要一点点,小筒头好哉。”
及至银大烧成一口鸦片烟,给小云吸了,那金巧珍也梳好头,进房换衣,却问小云道:“耐今朝无拨啥事体末,我搭耐去坐马车,阿好?”小云笑道:“耐还要想坐马车!张蕙贞哚拨沈小红打得来,为仔来哚坐马车(口宛)。”巧珍道:“俚哚也自家谄头,拨来沈小红白打仔一顿。像倪,要有人来打仔倪,倪倒有饭吃哉。”小云道:“耐今朝啥高兴得来,想着去坐马车哉嗄?”巧珍道:“勿是高兴坐马车,为仔倪阿姐昨日夜头吓得要死,跑到倪搭来哭,天亮仔坎坎转去,我要去望望俚阿好来哚。”小云道:“耐阿姐来里绘春堂,远开仔几花保,吓啥嗄?”巧珍道:“耐倒说得写意哚!勿吓末,为啥人家才搬出来哉嗄?”小云道:“耐去望阿姐末,教我坐来哚马车浪等耐?”巧珍道:“耐就一淘去望望倪阿姐,也无啥。”小云道:“我去末算啥嗄?”巧珍道:“耐去喊仔挡于湿末哉。”小云想也好,便道:“价末就去哉(口宛)。”巧珍即令娘姨阿海去叫外场喊马车。
须臾,马车已至同安里门口,陈小云、金巧珍带娘姨阿海坐了,叫车夫先从黄浦滩兜转到东棋盘街,车夫应诺。这一个圈仔没有多路,转眼间已至临河丽水台茶馆前停下。阿海领小云先行,巧珍缓步在后,进弄第一家便是绘春堂。
小云跟定阿海一直上楼。至房门前,阿海打起帘子,请小云进去。只见金巧珍的阿姐金爱珍靠窗而坐,面前铺着本针线簿子,在那里绣一只鞋面;一见小云,带笑说道:“陈老爷,难得到倪搭来(口宛)。”阿海跟进去,接口道:“倪先生来望望耐呀。”爱珍道:“价末进来囗。”阿海道:“来哚来哉。”
爱珍忙出房去迎。阿海请小云坐下,也去了。却有一群油头粉面倌人,杂沓前来,只道小云是移茶客人,周围打成拷佬圈儿,打情骂趣,假笑佯(口宛)要小云攀相好。小云也觉其意,只不好说。适值金爱珍的娘姨来整备茶碗,小云乃叫他去喊干湿。那娘姨先怔了一怔,方笑说:“陈老爷(要勿)客气哉。”小云道:“故是本家规矩(口宛),耐去喊末哉。”那些倌人始知没想头而散。
一时,金爱珍、金巧珍并肩携手,和阿海同到房间里。巧珍一眼看见桌子上针线簿子,便去翻弄,翻出那鞋面来仔细玩索。爱珍敬过干湿,即要给小云烧烟。小云道:“(要勿)客气,我匆吃烟。”爱珍又亲自开了妆台抽屉,取出一盖碗玫瑰酱,拔根银簪插在碗里,请小云吃。小云觉很不过意,巧珍也道:“阿姐,耐(要勿)去理俚,让俚一干仔坐来哚末哉。倪来说说闲话囗。”
爱珍只得叫娘姨来陪小云,自向窗下收拾起鞋面并针线簿子,笑道:“做得勿好。”巧珍道:“耐倒原做得蛮好,我有三年勿做,做匆来哉。旧年描好一双鞋样要做,停仔半个月,原拿得去教人做仔。教人做来哚鞋子总无拨自家做个好。”爱珍上前撩起巧珍裤脚,巧珍伸出脚来给爱珍看。爱珍道:“耐脚浪着来哚倒蛮有样子。”巧珍道:“就脚浪一双也匆好(口宛),走起来只望仔前头戳去,看勿留心要跌煞哚。”爱珍道:“耐自家无拨工夫去做末,只要教人做好仔,自家拿来上,就好哉。”巧珍道:“我原要想自家做,到底称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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