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姜潮是锐意果敢之人,否则当初在幽州也无法与谢辞投契,其实天下人也都知晓若无方氏大周早在太清年间便会崩毁,即便是在如今这个万般不利的境地,只要方献亭想、依旧可以一力杀出一条血路。
可……
方献亭淡淡一笑,所谓“青霜玉楼”之说绝非虚妄,琼英在雪风之间落满他的襟怀,或许后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在一个皇朝糜烂荒唐的末路上曾有怎样一抹清白朗霁的月光。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
他像陷进了什么回忆里,口中念的却是当初一万神略在上枭火海中临死高唱的悲歌,有些道理不必多说也不必多听,或许他的一生既是被逼无奈也是甘之如饴。
“十年久战当初只因一姓私欲而起,今日至此,又何必因我一人贪生继续?”
他摇了摇头,侧首看向因法殿外被夜色笼罩的台城。
“忠义大道言之无趣,若非先父我也无力抱持至今——我并没有你此刻以为的那般无私伟大,只是不愿令先辈之死显得轻飘可笑罢了。”
“此番朝廷杀我,对外只会坚称我有不臣之心,可说到底,是方氏所奉之道已与大势有违——北伐还都此后三十年无望、主战一派遂成悖时逆流,无奈太清以来光复中原之说人尽皆知,朝廷终究需以一人之死平复百姓对与胡人议和的怨怒。”
“方氏本已饱受非议,我又确在光祐之后权倾朝野……做这代为受过之人,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是有些过分透彻了,深知在那些搬不上台面的私怨之外总还有一些公理在左右自己的生死——少帝或许年幼偏执,可他身边辅佐之人却都明白轻重,无论太傅还是卫弼皆知日后主和才是大势所趋,若不寻得一人替天子而死社稷倾覆便在朝夕之间。
“可难道君侯便不顾方氏了?”
姜潮心痛如绞,从未如此替一人一族感到不平。
“颍川上下朝臣几何?他们都是碧血丹心的忠志之士!何况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妇孺!倘若君侯违心认罪被人所杀,那方氏上下又岂能逃过此劫!”
大逆谋反株连九族……颍川方氏会被连根拔起,血流成河。
“所以唯一能与我同去长安的只有孜行。”
却不料方献亭依然答得很快,姜潮这才明白原来早在对方踏入因法殿前便将所有一切都思虑得清清楚楚。
“我乃方氏一族之主,颍川上下行事自皆受我之命——他们此前被我蒙蔽,并不知我有割据长安拥兵自重之心,直至破城那日我图穷匕见、方才知我重逆无道心怀不轨。”
“只要孜行亲手杀了我再将长安献于朝廷,即便金陵仍有诛灭方氏之心,一时当也无从动手……至于往后腾挪之法,便由兄长回朝主持匡正了。”
姜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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