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没想到柳昭仪会趁机推她,林桑青从头到尾没设有防心,她被推得跌倒在地,顺着台阶向下翻滚,紫罗兰色长裙旋转如盛放的风信子,每在台阶上磨一下,这朵风信子便离枯萎更近一步。
一连滚落十来个台阶,幸而设计这座高台宫殿的工匠有脑子,每隔十几个台阶之间便有一个平台,她翻滚到平台上,终于停止了滚动。痛苦地捂着右脚踝,她拧紧眉头,整个人疼得说不出话来。
疼疼疼骨头要断了
“妹妹你怎么样了”害她摔倒的始作俑者坦然自若地站在台阶上,如高高在上的神祇,虽然语气听着挺焦急,但神色瞧上去没什么大变化,“姐姐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呵,明明是她步伐不稳,可为何是她被推倒滚落在台阶之下,而她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林桑青至此刻仍不敢相信,人心竟能恶到如此田地,光天化日之下,柳姒竟敢伸出手来推她
枫栎正好取了披风回来,见她捂着脚踝摔倒在平台上,冷静如她也骇了一跳,快步走到她身旁,大惊失色道“娘娘您怎么了”
嘴巴里有股子腥味,该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牙齿嗑到唇肉出血了,她竭力使自己忘掉疼痛,不让柳昭仪察觉出她的痛苦。紧皱的眉心渐渐松开,她在枫栎的搀扶下站起来,狠狠吐出嘴巴里的血水,她仰着脸,固执笑道“无碍,妹妹身子骨结实得很,小的时候从石坡上滚下来,腿上才仅仅破了一道口子,这点小伤小痛的不妨事,明日我可以正常跳舞。”眼底浮上一抹嘲笑,她收敛笑意,冷冷向柳昭仪,“只是姐姐要小心些,台阶太高,万一你再不小心踩着裙子,身旁可无人让你无心推倒了。”
裙角绣着的牡丹花随寒风抖动,柳昭仪伸手压一压裙角,掩唇轻笑道“妹妹没事就好,
那姐姐就放心了。你方才也说了,姐姐是无心的,妹妹可不能因此怨恨我,更不能学那多嘴的鹦鹉,对不该说的人说这件不该说的事。”
最后瞥她一眼,林桑青扶着枫栎的手,傲然地挺直脊背,“谁是不该说的人呢,妹妹愚钝,一时悟不透,也许要隔个十来日才能明白过来。”转过身,她忍着针扎一般的痛楚,强装镇定地走下剩下的台阶。
初入宫时,林桑青并不喜欢破破烂烂的繁光宫,觉得它就是个囚笼,四四方方,囚住了她全部的自由。现如今,那个四四方方的囚笼却俨然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它像坚硬的壳子,当她受伤或不愿与外界交流时,可以放心无忧的躲进去。
它只比“家”少了几分烟火气。
天色将黑不黑,繁光宫内只点了几盏灯烛,回到寝殿后,林桑青坐在软榻上,手脚麻利地脱下鞋袜,揉着脚腕对匆匆赶来的梨奈道“梨奈,帮我打一盆热水来,再拿几颗水煮蛋,要刚出锅的。”
梨奈答应下来,正要去拿这些东西,冷不丁瞥到她的脚踝,瞪眼惊呼道“小姐,您的脚踝怎么肿了,是不是跳舞的时候扭到了”
枫栎倒了杯滚烫的茶水给林桑青,着她肿起的脚腕,叹口气道“哎,柳昭仪这次真是过分了,竟敢伸手推娘娘,如若那里没有平台,娘娘受的伤肯定会更严重。她三番四次针对娘娘,次次都要置娘娘于死地,心肠当真是歹毒到了一定地步,用心如蛇蝎来形容并不为过。”
“那个贱蹄子又害我家娘娘了”闻得林桑青受伤与柳昭仪有关,忠心护主的梨奈气得从鼻子里往外喷火,“从小到大老爷夫人没舍得动过小姐一个指头,凭她是什么脏东西,敢一而再再而三害小姐受伤”
恐梨奈火气太大烧着旁人,林桑青忙唤她,“哎哎哎,我的祖宗,你快冷静一下,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梨奈“唔”一声,摸摸鼻子,着她肿起来的脚腕忧愁道“这可怎么办,明日便要送大军北去,娘娘您的脚腕肿得这样厉害,明天还怎么跳舞啊。”
是啊,明天便是行军大典了呢。举杯欲饮,这才发觉茶水是滚烫的,林桑青将茶杯递给枫栎,温声吩咐她,“帮我换一杯水,不要太烫,我嘴巴里面也破了,喝不得开水。”
枫栎接过茶盏,屈膝行礼,“是。”转身去外头找温茶了。
待枫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前,林桑青懒散靠在软榻上,抱着膝盖冷冷道“柳昭仪真是用心,她赖在绮月台这么多天,除了想通过我见到皇上之外,竟然还想伺机谋害我,让我去不成践行三军的大典。”眸子里映射出决绝之光,咬牙坚决道“我原本不怎么想去跳这支舞的,怕跳不好,丢父亲母亲的面子,也怕跳得好,从此以后没有安稳日子过。然经她这样一折腾,我算是彻底下了决心哪怕脚腕废掉了,只能跪着跳,我也要把这支舞跳完”
她偏不让柳姒得偿所愿
隔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数万道七彩日光交织重叠在一起,变化成明亮的金色光线,照亮了平阳城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冬日云层稀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瓦蓝澄透,似乎能一直望进九霄云外的神仙府邸中去,处在这样好的日光和天空下,再肮脏的人都好像被洗涤得干干净净了。
身为乾朝的皇帝,箫白泽事事都要上心,他之前特意找风水师算过,元月初三,也就是今天,是这个月最吉利的日子,适合远行和饯别。
自辰时一刻起,庄重肃穆的曲乐之声便徜徉于皇宫内外,北行大军由当今太后的侄子常胜将军季笙带领,在御前广场排列整齐,等待箫白泽为他们送上北去的祝福。
辰时二刻,箫白泽准时出现在众将士面前,他特意穿了唯有逢大典时才能穿的礼朝之服,一条硕大的金龙盘踞在明黄色衣料上,龙眼睛绣得活灵活现,无论站在那个角度去,那双眼睛好像都在盯着你,帝王的威仪得以充分彰显。
因着常年生病的缘故,箫白泽很少大声说话,他站在御前广场前首的城楼之上,强忍住大声说话引起的咳嗽感,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将一个君主该说的话说出来。
待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他微微侧身向后,拉长尾音道“临行之前,且让朕的林昭仪为你们跳一支祝祷舞,谨以此舞,祝我乾朝的将士们一路顺风。希望你们时刻谨记肩上所扛的大旗上写的乾字,记得你们是我大乾朝的好儿郎朕在平阳城等着你们早日归来”
将士们的热情被充分调动起来,激动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数不清的士兵整齐列队,每个人之间各空出一拳的距离,横是横竖是竖的,如用墨水写成的“田”字。
但若要仔细,士兵中有一人站得歪歪斜斜,破坏了画面的整体美感,这个“田”字只因他便失了三分颜色。一双眉眼写满少年人的洒脱不羁,星眸闪烁不定,那位站得歪歪斜斜的士兵正是以纨绔出名的兵部副侍郎家的公子、温裕温大侠。
“啧啧,林昭仪”温裕摸摸下巴,思索片刻仍不得解,拿手臂捣一捣身侧喊得起劲的士兵,吊儿郎当道“喂,这位兄台,我从前怎么没听过宫里有这位娘娘,她长得好不好”
喊得起劲的士兵暂时停下来,喘口气,向他解释道“是户部林侍郎家的女儿,听说貌美如花、德才兼备呢。”
“貌美如花”德才兼不兼备倒无所谓,只要貌美如花就好。温裕来了精神,“那我可得好好。”
豪迈奔放的北地乐声倏然响起,广场上的将士们渐渐止住声音,皆仰头向城楼顶上去,静等着那位貌美如花的林昭仪出场。
等了会子,乐曲都弹到第二弦了,柳昭仪还没有出来跳舞,士兵们略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有箫白泽在此,他们不敢交首议论,但广场上的气氛同之前有些变化,人心开始浮躁,明眼人都能察觉得到。
箫白泽不悦拧眉,林桑青呢,她干什么去了她是同他一起来的御前广场,碍于宫里的规矩,她先在城楼里面等候,并没有与他一起站在城楼上。城楼不隔音,按理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不该在乐曲都弹到第二弦了还不出来的。
他拧着眉头去找她,“怎么还不出来”
迎接他的是林桑青长长的干呕声,“呕。”箫白泽往后退了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鼻尖,嫌弃似的,弦月眉皱的更加厉害了。
“怎么不提前说是在城楼上跳的”拍拍胸脯强令自个儿平静下来,又深吸一口气,让双腿抖得不这么厉害,林桑青询问箫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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