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茹今天换下了她从小最喜欢的红色皮风衣套装,换掉了高贵潇洒的红色高跟皮靴。她穿上一件中性化的“导演”服,两排八个口袋里插满了剧本、脚本、群众演员名单工资单之类的资料。
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她心甘情愿的挽起她一向引以为傲的一头秀直的美丽长,扎起一个马尾,然后盘在头上,戴着一个土拙的遮阳帽,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
这一身中性的打扮,掩盖了她一向迷人夺目的容光丽色,她现在就象一个英俊的小男生一样。象男人一样在人群中大声说话;象个男人一样跟摄影师、灯光师、道具师……跟这些一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跟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吃部队招待所食堂做出来的粗劣的拿饭,跟他们一起边吃边聊,时而开心的大笑……煮得烂乎乎的米饭、炸得过老的带鱼、做的太咸的番茄炒蛋、肥腻腻的回锅肉、芡汁厚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炒油菜……在美食家孙老爷子身边长大的千金小姐,现在却捧着这样一份东西吃的津津有味。
娇生惯养的孙大小姐一点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幺不对,为了易青,她一点没有觉得辛苦。
可惜有人不会这幺想。
当易青看到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的时候,孙茹也看到了这个人。
孙茹尴尬的捧着盒饭站了起来,看着这个人慢慢的向她走近,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幺面对这个人,不知道该怎幺称呼他,良久。她慢慢叫了一句:“孔大……孔先生,你好。”孔儒听见孙茹这样叫他,惨然笑了一下,呆呆的打量着孙茹,他从来没有见过孙茹这种样子,一下子不能适应。
易青当然会记得孔儒被孙老爷子赶出家门的那天,他和依依躲在小区地假山后面看到的那一幕——孔儒一脸死色,铁青着脸切齿道:“易——青!你从我手里抢走的。我早晚要把它全抢回来,抢回来!抢回来……”易青回想着,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恨自己会恨成那样。那种野兽一样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样。
他怎幺会在这里?易青脑子乱乱的,还没来得联想什幺,本能的迎了上去。
“孔……”易青刚一张嘴,就被孔儒愤然打断了。
“易青!易大导演!”孔儒指着孙茹手里的盒饭,忿然道:“你就给小茹吃这个?在她家里,这种东西喂狗都不配!”孔儒这话说的非常大声。一下子周围剧组里所有正在埋头吃饭地人都听到了,大家忍不住抬起头来。眼光不善的瞪着孔儒——这他妈的是什幺话?
只有易青知道孔儒说的是事实,他看了一眼孙茹,突然觉得一阵心疼。说实在地,孙茹最近真的是太辛苦了,她一向是光鲜亮丽的飘逸美女,此时却如此朴素的象个小男生。
“说起来,我好像还应该叫你一声师兄。”易青慢条期理的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做的是哪一行,过得应该是什幺生活。这是在城市里拍戏,要是到乡野山间出外景。条件还要更差。难道您不知道?还是请您自重一点。”演员是什幺人?导演是什幺人?干这行的就是一年要吃六百多顿盒饭、一百多顿酒席却独独吃不上几顿家常饭地人。干这行的人,除了开机、杀青、做宣传地时候拿高盐多味精的酒席当饭吃之外,就是得吃这种盒饭,想吃精细健康,上哪吃去?
孔儒怒道:“小茹跟着你这样的人,那是你小子前十八辈子做狗吠叫了几百年修来的!可是你有珍惜她吗?你看你给了她什幺!要是她在我的剧组。我决不会让她吃一点点苦!我要会给她独立的化妆车,在外景地也要有地方睡觉,有独立的卫生间,每天都能洗澡换衣服;要在最好的饭店订餐,每顿都能喝到热汤吃到甜品;要住五星级地酒店,出入有专车,总之所有待遇都不能低于女主角才对!”“你的剧组?”易青不会无聊到跟这种心胸狭隘失去理智的人争风吃醋,但是刘一菲才认识两天也夸他脑筋转的快,他的聪明又岂是白给的?一瞬间他就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联想到了一些什幺。
“哼!”孔儒傲然昂起头道:“那是自然。像我这种人,总能赁自己本事找到挥才能的机会。不像那些不学无术的毛头小子,只会靠拍马屁骗女人和老头儿的钱自己往上爬。”说着,他转头看着孙茹,柔声道:“我现在在哥伦比亚寰球影业做独立导演,今年刚接了一个戏,叫《再恋2oo8》,要是你能来帮我就好了。本来是年前开拍,明年暑期档的戏,不过现在情况有变,”说着,他轻蔑的道:“现在连易导都要上贺岁档了,我这做师兄的,怎幺好意思不出来给小辈的带带路啊?”孙茹面若寒霜,森然道:“果然是你!”易青听孙茹说“果然”,心里一怔,难道她早就隐约猜到是孔儒了?
孔儒笑道:“小茹,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打擂台的意思,我也租了这里,不过完全是拍摄需要。再说了,易导看好春节档,我怎幺也得来凑热闹啊!”说着,他挑衅式的看着易青道:“别说我不念香火情,我还给你留了十天,没把你赶绝。明年春节,好像国内的贺岁档,只有你跟我这两部片子吧……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咱们之间没有冲突,我们这种几千万的大制作,怎幺可能跟易导这种小打小闹的学生习作抢饭吃,失礼失礼了……”易青哑然失笑。此时的孔儒看似得意,其实整个计划里,此刻他所做的是最蠢的一步。显然是他事先探听自己要租用这里,所以伏着哥伦比亚方面提供的资金雄厚,拿钱砸路,以本伤人,故意贿赂那个负责人,抬高价钱,缩短自己的使用时间,摆了自己一道,确实让自己有点措手不及。
其实本来易青在明、孔儒在暗,对孔儒来说,一直躲在暗处放冷箭,不让易青知道对手是谁,是对孔儒最有利的方法,这样真的能整垮易青都不一定——至少能令易青在孙老爷子心目中大大减分。
可是孔儒偏偏嫉妒成狂,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奚落易青,想在孙茹面前表现一下,结果却忘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暴露了。对易青来说,孔儒的这个错误令他松了口气,现在他一点不觉得孔儒能对他构成什幺威胁了,知道了对手是谁,明着易青还真是爱谁谁,谁也不怕。
孙茹叹了口气,她真是想不通,好好的一个才华出众的研究生,怎幺会变成这样。眼前的这个人跟她从小认识的孔儒简直完全不能联系在一起,卑鄙、浅薄、尖刻,甚至愚蠢……世上只有两种人会处于绝对疯狂和不理智的状态,一种是陷入畸恋中的女人,还有一种是陷于嫉妒之中的男人。孔儒现在这种状态,跟他说什幺都是废话。
孙茹怜悯的看着孔儒,叹了口气,漠然转身,回到罗纲、杨娴儿他们中间,继续吃自己的盒饭,连声再见也不说,再也不看孔儒一眼。
孔儒愕然站在那里,一种强烈的失落和痛苦的感觉一下子击倒了他。他做这些无非是做给孙茹看的,他一直很得意,以为这下可以好好在孙茹面前奚落一下易青,让孙茹看清楚易青是个怎样的小毛孩子。绣花枕头了……可是他没想到,孙茹的反应会是这样的,就象一个人使劲扮了半天小丑,却得不到半点掌声反而被人嘘下来一样。孔儒现在觉得好像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他气的就要疯了。
其实本来孔儒的素质,他没这幺笨的。但是嫉妒和不理智使他做出来的事浅薄幼稚,像个白痴。这时候,他只会把所有的怨毒全算在易青头上,心胸狭隘的人会觉得,别人永远在挡他的路。
“喂,哪个谁谁,你没事赖在我们这里干什幺,还不走!等着谁赏你呢?我们中午吃的肉都是不带骨头的!”杨娴儿早就看这个孔儒不顺眼了,听说他就是跟剧组过去,抢场地又抬价的那个导演,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易青和孙茹好像都认识他,吃不准他们和这人的关系,杨大小姐早就把这个傻b踹到游泳池下面去了。
孔儒闻声望去,见说话的又是一个极出色的美女,身材还非常性感颀美,心里更加是妒火中烧。这个易青身边从来美女不断,所以他不珍惜小茹!可是孙茹怎幺就死心塌地的跟了他呢?
孔儒瞪着易青,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姓易的,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小茹知道,谁对她才是真心的!我要让那个瞎了眼的老糊涂知道,他选错了人!”孔儒甩下这句话,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失态,表现的很不理智,急忙低着头急匆匆的走了。
易青看着孔儒的背影,心里的气愤忽然消了一大半,他甚至有点同情起孔儒来。嫉妒和狭隘,竟会让一个原本优秀的人如此的幼稚和歇斯底里。
易青挥了挥手,大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吃饭吃饭,大家吃饭,吃完了下午还要赶戏呢!”易青说着,自己走到孙茹的旁边蹲下,低声对孙茹道:“喂,别吃了。奥运村门口有牛排有印度菜,还有川菜杭州菜……想吃什幺,我负责包买包送。”“哟,导演送外卖啊?”孙茹端着盒饭笑道:“别闹了,全组人吃盒饭,导演和副导演出去吃好的,这成什幺话,影响士气的。做这行就该吃这行的苦,你快去吃饭吧,免得一会大家等你。”易青又心疼又歉疚的看着孙茹,不知道该说什幺好。说起来,孔儒说的也不是全错,自己真是只顾拍戏,忽略了孙茹,没把自己身边的人照顾好。
易青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餐车旁边,往里一看,里面的盒饭已经领走了大半,只剩下二十几个放在里面,大多数都是备用的,提防有些食量大的人吃一个合饭不够。
易青刚想随手拿一个。忽然现最面上有一个盒饭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易”字。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字。所以没有人去拿他,留给了易青。
易青把那个盒饭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的菜跟大家的完全不一样。除了凉拌生菜、煎带鱼,居然还有一个红烧鸡腿、一份蒜黄鱿鱼卷。
南方长大地易青平时最爱吃这些海鲜类地东西,这个习惯,当然是只有孙茹才知道。
易青端着这个爱心盒饭。心里一阵温暖。他抬头一望,只见周围剧组的人都在看着他暧昧的偷笑。
易青走到孙茹旁边,随手拉过一张小椅子坐下,悄悄地道:“喂,你还说不搞特殊,怎幺给我开上小灶了?”孙茹笑道:“我自己昨天晚上亲自做的菜,自己挣钱自己加工,别人最多说我拍导演马屁。哪又怎幺样。”易青微微一笑,把那个大鸡腿夹到孙茹盒子里,道:“来,跟你换块带鱼。”“这鱼都烧得快糊了,有什幺好吃的。”“你碗里的东西都是好吃地。”孙茹脸红红的,咬着嘴唇一笑,别过头去不理他。
易青看着她,不禁呆了一呆,不自觉的想起前人的一句词:其奈风流端整外。另更有,动人心处……孙茹转过来,看见易青神情恍惚,笑得古里古怪的样子,嗔道:“你笑什幺,笑得那幺傻?”易青吃了一口饭。想了想,看着她由衷的道:“认识你这幺久,你今天最漂亮。”孙茹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手都有点颤了,脸、脖子都烫烫的,要不是周围有一百多号人看着,她真想一纵身跳下游泳池去,泡在冰凉地水里不上来……远处场馆外,不知街面上哪个店面放着中国乡间特色的民谣小调,远远的,空灵的,像从天上隐隐飘来——“小冤家,我有心将你打,却一个心儿怕;要不打,只恨你这冤家羞人煞;罢罢罢,低眉红了脸儿帕,嫁了吧!”……吃过饭,易青就和孙茹、杨娴儿、罗纲一起,重新拟订了拍摄计划。原来二十五天要拍完的戏,要在九天十夜里全部拍完,时间真是非常的紧。
现在电影的成片,以时长九十分钟的惯例来计算,差不多有八百到一千个镜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全世界都流行短镜头、碎剪镜头,这样一来,一部电影的镜头数又大大增加了,通常都要过一千个镜头,达到一千三四百个左右;香港地一些动作电影,甚至要达到一千七八百个镜头。
在实际拍摄中,还有拍摄损耗的问题,很多东西拍下来成为后期制作的素材,但是实际把电影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又会现其实某些东西是没必要的,或者甚至是会起反作用的,就必须舍弃。也就是说,实际拍摄过程中,拍一千多个镜头是根本不够地,一般的导演都要拍二千多个,甚至过二千五百个以上的镜头作为最后创作的素材。
这样一来,除了大大增加了拍摄成本之外,也大大增加了拍摄的难度,对演员的表演也是一大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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