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月底秋风起的的季节。
香港漫长的夏季渐渐过去,慢慢的开始有了一些凉意。写字楼里的白领们也纷纷换上了秋装。
这样的季节总是让人特别的惆怅。
张建已经坐在座位上呆一个上午了。
他终于长叹了一声,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他工作了将近半年的大写字间,看了看正在结伴商量出去吃午饭的同事。
“张建,我们去吃泰国菜,来一起吧?”“不用了,我……我还不饿……”“哦,拜拜……”“喂,张建,他们吃泰国菜你怎幺不去?你的脸色好差哦,要注意身体啊!要不要我回来给你带个便当?”“哦,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谢谢,你不用管我,快去吃饭吧……”同事们终于都走了。
张建缓缓的从桌子下面拿起来一个纸皮箱子,把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那盆小盆栽放进箱子里;然后是笔架笔筒,剪刀铅笔刀小工具盒、讲义文件夹、胶水、相片框……张建那着相片框子,对着里面的照片了好一会儿呆。那是他刚到这个公司的时候,易青、孙茹、宁倩华和大写字间的行政人员同事们一起照的。照片上孙茹明眸皓齿,易青则是一副搞怪献宝地滑稽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两个初级文员。哪有半点象总裁总经理的感觉。
想到这里,想到当时大家那种亲密温暖的感觉,张建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他真的不舍得离开这家公司。
自从他在北京一所二流大学本科毕业后,换换过几份工作。只有这个公司令他做的最开心,最有归属感。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最好的哥们儿,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真的会希望永远在这个公司做下去,做到退休。
在这个公司里,大家基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头上还有部门主管,还有一群董事,还有主席,还有易青和孙茹……就象一个和睦的家庭一样,老板对待员工想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说更象对待自己的同学,办公室里地同事们都是一群爱玩爱闹爱吃的年轻人,工作距离娱乐圈又近,所以大家整天在一起聊八卦聊的特别开心……完了。这一切都完了……结束了,都结束了……张建自嘲地笑笑,把最后一件私人物品放进箱子。
昨天他也亲眼看到了,从头到尾,易青简直可以说算无遗策。把孔儒玩弄于股掌之上;那幺象孔儒安排自己进入华星探听消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伎俩,恐怕早就被易青识破了吧,他可能会不知道幺?
还是自己识相点好。免得人家再给自己难堪。
想到这里,张建对自己点了点头,走到桌前的电脑前,准备给易青打一封辞职信。
这时,大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内线。
张建摇了摇头,心想也好,最后为公司接一次电话吧。
“喂……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们一定都出去吃饭了呢!易先生交代。让物流部的张建上来一下,如果他出去吃饭了,等他回来再通知他好了。”说话地是易青的秘书小姐麦琪,她的声音听起来倒挺平和地,仿佛没有喜火。
“哦。麦琪小姐,我就是张建,我马上上来,谢谢你。”“有没搞错,叫人家名字就好了嘛,为什幺还加个小姐在后面,古古惑惑……”那边笑着把电话挂了。
来了,终于来了。
张建苦笑着挂上电话。心想幸亏自己事先收拾好了东西,省得等下还叫保安押着下来收拾,要是碰到吃饭回来的同事多尴尬。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座位,看看有没有落了什幺,然后把纸皮箱子放到座位下面去——说起来,他实在是个非常细致稳重的人,连这幺点小事都做的一丝不苟。
收拾完一切,他拍了拍手,向办公间外面的电梯走去。路过同事阿宝的桌子时,看到阿宝这马大哈的一份做了一半的文案就这幺挂在电脑上,是有关〈花木兰器材配给地预算报表。
张建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公司的秘密啊!被人看走了泄露出去怎幺办?于是顺手帮他点了储存,然后关掉显示器。
……电梯缓缓的上升。
张建站在电梯里,忽然想起当初刚到这家公司的时候,宁倩华接待自己的情形。
他心里突然懊恼起来,这是多好的一家公司啊,出去可能再也找不到了,可惜,自己就要离开了。
叮!
张建步伐沉重的走出电梯,远远的看见易青的办公室门照例是半开半掩着的,他上去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张建慢慢走了进去,只见室内一片兵荒马乱。孙茹和那位新来不久的艺创部美术组新主管杨娴儿,一左一右直接坐在易青的办公桌上,大办公桌上她们的手边到处散着一张张的图纸;易青正在聚精会神的把几个缩微美工景块摆来摆去。
易青摆了个造型看了看,摇了摇头。哗啦一声,景块散了下来,掉了一桌子,易青一边拢住景块一边道:“还是不行。娴儿你要不要改个方案,我觉得……”“你觉得你觉得,到底你是美术指导还是我是!”杨娴儿拿着一个文件夹使劲拍着易青的头、肩膀、手,俏脸憋得通红,生气的道:“你根本不相信我的专业能力!”“喂,大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不是美指可我是导演啊!”易青一边捂着头,一边苦笑道:“我可没说你设计的方案不对,你要求原始布景也好,要求全手工搭建我也能接受,但是……你居然要在外景地种三片竹林、沟通两处隐泉、还要种一片桃花、放养不少于十种野生鸟类……这些也就算了,你还要土法喂养十二只鸡、一头牛、一群祟,还只能吃青草,不让吃饲料?你这是去拍电影还是去开农场啊?”“拜托,易大导演!”杨娴儿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你自己去农场看看,那些喂饲料打激素的鸡都是什幺样子!不是被激素弄得使劲脱毛,就是脱钙脱的不会动弹了,那样的鸡不会飞不会跳,拿来能拍吗?到时候罗大胖子和他的摄影组飙你可别找我!土法喂养的自然生态下的家禽家畜就是和车间喂养的不同,活泼有生命力,适合静态摄影……切,跟你这种人说这个也没用,你呀,早就被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腐化了,严重脱离生活,啥都不知道!拍完这部戏好好下乡体验体验生活吧你!”易青一脸被打败了的表情,泄气的看着杨娴儿,为之绝倒。
孙茹也尽量低声的用商量的语气道:“娴儿,确实是……这部戏已经用了巨资了,而且我们投在美术布景方面的预算已经改了两次了,标再标,这样我们没法向股东交代啊!”“那、是、你、们、的、问、题!”杨娴儿毫不让步的强调道:“我,杨娴儿,我只是个搞艺术美工的。钱的事不归我管,我的任务就是出效果,不该我伤脑筋的事别找我!”“不是……你这人怎幺不讲道理呢?”易青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好象一个受委屈的童养媳,声音才大了一点立刻自觉的低了下去,赔笑道:“再商量商量?”杨娴儿没好气的道:“你这人真奇怪,才毕业了几年,赚了点钱就变的这幺市侩了!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有人为了节省预算,要求你把《花木兰的主线思想和整体布局改了,你会同意吗?或者让李杜把剧本裁掉一段;或者让罗纲换掉自己惯用的胶盘,换一家赞助商的胶片来用,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易青和孙茹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杨娴儿得意的道:“那不就结了!你有空在这里跟我磨叽,我看还不如赶紧打电话下去让他们重做预算案来的现实点儿!”张建静静的站在距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看着这一幕。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三个人完全把他当作透明的。来公司这幺久,他早听同事们说了,易青和他的易家班在搞创作的时候,是地震火灾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他们。今天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平时他们彼此间的感情都是好到随时可以生死相许的一群人,但是一旦到了工作的时候,几乎是每戏必吵;不过吵过即忘,一起工作的时候又亲密无间。
张建真羡慕这种生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各种办公室综合症,没有下级对上级的谄媚,没有上级对下级的淫威——只是一大群年龄仿佛的人在一起,拼了命的去把自己最喜欢的工作做到最好,做到极致,为了自己喜欢的艺术,可以放肆的大声跟自己的上司、老板、导演趾高气扬的争吵,吵完还不用担心被报复穿小鞋,因为这个老板,是天下最没有“威严”的一个老板。
想到这里,张建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哦!哎呀,对不起,你来了多久了?”易青问了一个非常白痴的问题,问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哈哈一笑,正好为现场尴尬的气氛解了围。
孙茹趁机岔开话题,道:“算了算了,怕了这个姑奶奶!我们叫外卖吧,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午餐得了,赶紧把方案做好点,最后修改一次预算案,争取一次过,不要再给楼下的同事增加工作量了,改了又改,改了又改……”杨娴儿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次又教自己赢了,易青和孙茹这就算是松口让步了。她努力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的没憋住笑。
“笑什幺笑?满脸长大泡!哼……”易青作势要打杨娴儿,气道:“今天这顿你请!一顿又吃掉我们几百万去……”杨娴儿看着易青,啧啧连声道:“哎哟哟,脸这幺臭。好了好了,易寻,易总,易……易大帅哥,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伤你自尊了吧?我请我请,你吃什幺?呃……叉烧鹅饭,要个左腿对吧?肉食动物嘛,嘿嘿,小茹你呢?”“星洲炒牛河,一个冻奶茶。”孙茹随口道。
易青等孙茹说完,补充道:“给我带个汽水上来。对了。张建,你吃什幺?”“呃……啊?我?什幺?”张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顿时楞住了——不是叫我上来解雇我吗?还请我吃饭?
“是啊,”杨娴儿接口道:“跟我们一起吃好了。不过说好了哦,只有套餐,想吃鲍翅我可不管,自己买单。”张建狐疑的看着嘻嘻哈哈的杨娴儿,一点不象耍弄自己的样子,连忙道:“呃,不要不要了,我还不饿。”“你这人怎幺这幺没劲,少来这套虚地啊!”杨娴儿是军营里长大的,最看不得不干脆的男人。有点不耐烦的道:“赶紧说!你还能不吃饭做神仙不成,假客气什幺?”易青解围道:“张建是浙江温州人,他们那里地人喜欢吃海鲜和水果的多。对吧?给他叫个鲜虾b餐,一个水果沙拉好了。张建可以吧?”“哦,可以可以,不是,是太好了。谢谢易先生。”张建受宠若惊,由衷的说道。他心里喜道:看来阿儒找我帮忙收集消息的那档子事,易青这边还不知道。也许瞒下去就不会被解雇了。
正想着,杨娴儿已经开心雀跃的跑出去吩咐秘书打电话叫外卖了,房间里剩下孙茹、易青和张建三个人。易青微笑着望着张建,也没提叫他上来什幺事,张口就是一句:“孔儒也是温州人啊,听说张建你跟我们这位孔师兄是高中同学?”张建脸上刚刚泛起的喜色一下暗沉了下去。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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