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满堂不高兴了,“盼儿才多大,你怎么就说到嫁妆上去了呢!”
“我们家日子不困难,盼儿参加劳动后的工分都留给她办嫁妆有什么不对的?将来再加上彩礼钱,都给她带着。”通常人家不会舍得给女儿这么多,可王巧针不想亏待盼儿。
“我不是说你要给盼办嫁妆不对,我是说她还小,离嫁人还早呢!”
“不小了,虚岁十七,盼儿生日又大,十六周岁都过了。”王巧针就说:“要不是盼儿一直上学,早就定亲了。”
十六七岁是到了定亲的时候,而且还有一些已经结婚了。虽然《婚姻法》规定女方要满十八周岁结婚,但先办了酒席,到了年纪再领证的还挺多。可是鲁满堂不知怎么,就是不高兴,“你这是急着要把盼儿嫁出去?我一直觉得盼儿还是孩子呢。”
“舍不得嫁人难道留在家里?”王巧针噗地笑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鲁满堂第一次意识到盼儿长大了,就要嫁人了,竟叹了一声气,“生下来才那么一点点儿,一转眼就十六七了。”
王巧针这时已经将锅里的蒸饺端了上来,看丈夫的神色就笑了,用手肘推了推他,“今天陈队长媳妇又跟我提起她家的大儿子,我觉得还不差。”
陈队长名叫陈福,原来是红旗九队的副队长,自己的副手,后来鲁满堂调到公社任副书记后他就是队长了——这个人鲁满堂还是认可的,在红旗九队也算是拔尖的了,脾气差了些,可特别肯干,在生产队里威信也特别高,而且他的大儿子建军的确是不错的小伙子,相貌堂堂,懂事能干,参军两年就在部队里入了党,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正能配得上盼儿,当爹的只得说:“无怪你今天突然就想到了嫁妆。”
王巧针就笑了,“我心里其实愿意,可也没立即答应,俗话说得好,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陈建军是好小伙儿,我们盼儿更是好姑娘呢。”
鲁满堂心里的别扭此时消散了许多,明白媳妇儿说得不错,便点了点头。
王巧针重新接回了刚刚的思路,“我要给盼儿办一份厚厚的嫁妆,将来过日子有什么难处,能救急呢。就比如我们,要是没有我的嫁妆,那时候怎么能熬过来……”忽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就转向孩子们说:“赶紧吃饭吧,你姐做的荠菜鸡蛋蒸饺好吃着呢!”
虽然家里的日子在九队要算是拨尖的,但是鸡蛋依旧是难得的好东西,而春天才生出来的荠菜正鲜,玉米面皮里又加了些很贵的白面,几个孩子欢呼一声赶紧洗手上炕吃饭。
鲁盼儿又给每人盛了一碗大米粥,自从九队有了水田,每年家里都能分到些大米,今天熬了粥,配着蒸饺,一家人都吃得香喷喷。
这时杨瑾走了进来,笑着打招呼,“正吃饭呢。”他估计着鲁家已经吃过了饭才过来的,不想还是早了。
“插完秧又去看了看水渠,回来就晚了点儿,”鲁满堂说着便热情地招手,“杨老师,一起吃点儿!盼儿包的荠菜馅蒸饺味儿还不错!”
“我在知青点儿吃过晚饭了。”杨瑾摆摆手,“你们先吃,我等一会儿。”
王巧针和盼儿娘俩儿才不听他的反对,早起身拿碗筷,装了一碗饺子和一碗稻米粥放在桌上,“杨老师也一起吃点儿吧。”
农家日子都不富裕,但是来了客人却都特别热情,赶上了饭时一定要让饭的,杨瑾本不想吃,可那荠菜鸡蛋馅蒸饺的香气一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且他亦知道鲁家不比别人家,粮食充足,便笑着接过筷子吃了两个荠菜馅饺子,“味道可真好,我们知青点也包过几次,就是差多了。”
“你们能包出饺子就已经不易了,哪像我们家盼儿四五岁上就会做饭了呢,”王巧针就笑,“杨老师再吃几个!”
杨瑾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坚决地摇着头,“我已经吃撑了。”鲁家日子虽然比别人家好,但也不过好上一点点儿而已,这荠菜鸡蛋馅的饺子总归是少见的东西,未必能包太多,自己不好多吃的。
一时鲁家吃好了饭,盼儿端了碗去厨房洗,王巧针抹了桌子,沏了茶送来,“这是老鲁前些天去县里开会带回来的茶,杨老师尝尝。”
茶在农家也是稀罕物儿,给自己沏茶是看重自己,杨瑾都懂得,却也不说感谢的话,那样在农家会显得生分,笑着喝了一口,赞一声,“真是好茶!”才是正确的方法,他便也这样做了,然后拿出一包烟打开抽出一支递过去,“鲁副书记吸支烟。”
鲁满堂天刚亮早出家门,带头插了一天的秧,傍晚又去检查了水渠回来,这会儿吃饱了又喝了一大碗茶,再点了一根烟,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散去了,靠着墙笑问:“杨老师,盼儿说你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听鲁盼儿说初中毕业就不读高中了?”
“原来是这事儿啊,”鲁满堂就点点头,“当初盼儿高小毕业时,我就不想让她读了,还是杨老师说她学习有灵性,才让她继续上了初中——这孩子学习不错,年年在公社初中都考第一,文化已经足够用了。”
“杨老师也知道我们家,”王巧针也说:“盼儿读初中毕竟就在公社,每天晚上都能回来做饭、喂猪喂鸡——若是上高中,就要到县里住宿,挖水渠时老鲁不必说了,要没白没黑地盯着,我也要在工地住上几个月,丰收和丰美怎么办?家里的鸡、猪怎么办?”
杨瑾想起父亲给自己讲的故事,杨家就是再没落也要竭尽全力培养子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读书明理,但是农家显然是不懂得这些道理的,而且鲁家的确有难处。
鲁副书记是个特别勤劳肯干的的人,他带着几十户人家,硬是用锄头、铁锹修了一条水渠,将村旁的洼地改造成水田,把每年都要吃返销粮的红旗九队变成了公社里工分最高的生产队,成了县里农业学大寨的一面旗帜。如今他成了公社的副书记,主抓农业生产,目光早就不再局限于红旗九队一个生产队,而是要为整个公社修水渠,改造良田。
妇女队长王巧针夫唱妇随,与男子一样下田种地不算,每年农闲时挖渠也与男人一样吃住都在工地。
因此鲁盼儿小小的年纪就得负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了。也不只鲁家如此,整个红旗九队,甚至公社差不多家家都这样,女孩子读到初中的已经不容易了,到了高中就更是凤毛麟角。
“鲁副书记,妇女队长,你们可不能重男轻女呀!”杨瑾开着玩笑说。
鲁满堂不服气,“我们要是重男轻女,能让盼儿上初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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