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低下头正看见仰起小脸的小男孩,小男孩脸上全是害怕和期望,林南毫不犹豫的一把抱起了小男孩,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无比清晰又坚定地告诉我,同时也告诉所有的人,这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爸爸。小男孩把头抵在林南的下巴上,脆脆的童音轻轻地说,冬冬有爸爸。
我一把就拽下了手上的戒指,朝一脸无奈又痛心的林南丢了过去,再不肯说一句话,转身就狂奔出了餐厅。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脑子里耳朵里全是“嗡嗡”的一片嘈杂,我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我只想拼命地逃开,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张脸,再也不想知道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我绊倒在路边的花坛,爬起来还是发疯似的往前跑,身体就象被撕扯得要裂开无数瓣,钻心的痛让我的鼻子不停地在一抽一抽的,我感觉自己就要死在今晚了。
车站候车室的广播在反复播放列车将延时的消息,我从候车室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想活动一下已经酸痛的身体,昨晚赶一个设计到凌晨三点,这会儿又着急赶回去,身体已经有点儿吃不消了,我转了转脖颈,一头浓密的长发水一样流了下来。我抬起头向四处张望,车子已经晚点一个多钟头了,周围都是焦急的脸孔。突然,我象是被什么狠狠地痛击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轻晃了一下,我立即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青芸走到我身边,迟疑地轻轻叫我,豆豆,豆豆是你嘛?我努力压抑着自己起伏难平的心潮澎湃,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过脸来,非常平静看着眼前的青芸,冷淡地问,找我有事?
青芸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盯着我看了又看,双手一下子就抓住我的胳膊,激动的语不成声,豆豆,你真是豆豆?你这些年到哪儿去了?林南一直在找你。我仍然冷冷地道,我和他没任何关系了,他找我做什么?
看着我冷冰冰的样子,青芸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猛然间,她好象想起了什么,拉着我的手就往出口走,我恼怒起来,不禁大声道,你要干什么?她并不听我说,只管拉着我就走。我脸色铁青,生气地打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你要再这样,我就报警了。青芸停下来,她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流下泪来,她的嘴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豆豆,你去看看林南吧,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我一惊,心象一下子落空了,三年来,我从不愿想起那个让人痛彻心扉的夜晚,我行走在一处又一处的地方,我只希望时间可以让我再活一遍。可是,那些孤寂冷清的夜晚,那些繁忙奔波的白昼,我没有办法忘记三叶草的味道,我以为三年的磨砺已经能让我面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可只要是关于林南,我仍然不能自己。我什么话都不再说,拉了青芸的手就往车站出口走。
出租车疾驰在宽敞的公路上,日影将道旁的绿柳越拉越长。我逐渐平复下紧张不安的情绪,我的脸朝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流,生硬地问青芸,林南怎么了?你,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嘛?青芸很是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反问道,你不知道?怪不得,怪不得林南一直找不到你。你还在误会他吧?
我转过脸来,目光愠怒地望着青芸,青芸直视着我的目光说,你可以怪我,但你不可以埋怨林南,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那天晚上你一走了之,你都知道你做了什么嘛?青芸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对那个夜晚的痛苦回忆,我哆嗦着嘴唇说,我做了什么,你和他连孩子都有了,我还能做什么。
我的话象是触及了青芸,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哽咽着说,冬冬两年前就没了,他不是林南的孩子,是我的儿子。冬冬的爸爸是个刑警,他出生那年,他爸在外地抓毒贩,就出事不在了。冬冬心脏功能不全,医生说他随时都会死亡,那是我最难熬的日子。冬冬总是要爸爸,我一直骗着孩子,说爸爸在外出差,可他的情形越来越不好,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林南的。我找不到人可以帮忙,我知道这很为难他,毕竟从前我是他女朋友,可一看见冬冬气喘吁吁的向我要爸爸,我就没办法拒绝他。林南从来就是心肠特别软的人,他一看见冬冬把他当作爸爸那高兴的模样,他就再没拒绝过孩子,冬冬总说爸爸让人很温暖。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恍然大悟后的悲哀瞬间遍布了我的全身。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的手却不停地在发抖。我悲愤地问青芸,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青芸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又递给我一张,我没接,她吸了吸鼻子说,是我让林南不要说的,我想给冬冬一个完整的家,哪怕是虚假的,我害怕你的出现会打乱这一切,冬冬是个敏感的孩子。
我将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却仍然微微颤动着,小男孩怯怯的眼神,林南痛心又决绝的脸孔,我歇斯底里的狂喊,这一幕又一幕从未曾象现在这样清晰,连路旁的花草都不忍践踏的林南,又怎么能让一个身患绝症的孩子失望,可我却作了什么?我真的是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我忍住就要滚落出眼眶的泪珠,颤抖着声音问青芸,林南现在在哪儿?青芸好半天才说,在医院。看昨天的新闻了嘛?半山腰侧翻的大巴车。我的心一惊,想起昨晚在电视里一晃而过摔得面目全非的客车,刚刚在车站还听见人议论,说是伤亡惨重。冷汗一下子从我背心冒了出来,我急道,林南怎么会在那趟车上呢?他不是晕车的吗?
青芸定定地看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答案来,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地说,豆豆,林南一直都在找你,只要听说你一点儿消息,不管多远,他都会跟过来。这次听说你到贵阳做设计,他又赶了过来,买不到火车票,他着急又与你错过了,这才乘了客车。三年了,他不知找过多少人,去过多少地方,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可他说他欠你一个婚礼。
我的脑子里象过火车一样轰隆隆地响着,嘴里不停地催促着出租车司机,心里慌得不成样子。跟着青芸,一下车我就狂奔着往医院跑。医院到处是乱糟糟的人群,都是来寻人的,一个个无不惊慌失措。听青芸报了名字,一个医务人员把我们领进了一间冷清清的房子,然后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到里面去找吧。
一跨进屋子,我就呆住了,青芸的脸苍白着,抖着声音说,林南不会在这里的。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五具用黄色裹尸袋装好的尸体,每个袋子的一角都别着死者的姓名。我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过去,停在了最里面一具包裹好的尸身旁边,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白底黑字的标签,林南两个字象是重锤一下子狂打在胸口上。
我猛地就扑在尸身上,隔着明黄的塑料膜就号淘大哭起来,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如雨水一样倾泻下来,我边哭边说,你怎么就这样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了,你怎么忍心?我离开你了三年,可是我每一天每一时都在想你,无论我的心里有多恨,我又怎么能忘了你。你说过一定要帮我找到有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你就这样说话不算话嘛?我这样的误会你,你连个抱歉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嘛?我是天下最笨的傻瓜,可是你也不用这样来惩罚我呀!
我抚着尸身哭得肝肠寸断,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就在我几欲不能自持时,一双手臂突然从后面环住了我,然后,我就闻到了一阵三叶草的清香,熟悉又温暖的味道,一个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响起,傻丫头,我怎么舍得扔下你。
我一惊,一下子转过身来,是林南,他明亮的双眼深深地注视着我,脸颊稍稍地瘦削了,弯弯上翘的嘴角还是带着笑。我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猛地把我紧紧地揽在怀里说,你这个笨蛋,就是要哭,你也把人看清楚了再哭。
我脸上挂着泪,却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我一支手环住林南的腰,另一手里拿着一片林南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的叶片,是一片小小的已经干枯的薄薄三叶草,竟然,竟然是有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三叶草的一片叶子代表祈求,一片叶子代表希望,一片叶子代表爱情。通常三叶草都只有三片叶子,极少数才有四片叶子,第四片叶子是最珍贵也是最难得的,传说第四片叶子代表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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