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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太太在身上摸索一阵,摸出一枝自来水笔,塞到亚男手上,笑道:“我知道你很需要这个。这是中等货,你凑合着用吧!”亚男“哦哟”了一声,因道:“这可不敢当,现在一支自来水笔,是什么价钱!”西门太太道:这是老德的朋友,新自仰光带来的,他本来就有两支,要许多自来水笔作什么?“说话早惊动了区家人,区老太太笑着迎了出来道:呵!西门太太果然来了。交通困难,路途遥远的跑了来,我们真是不敢当!”西门太太先把她提的那一包袱礼物,放在桌上,然后笑道:“我本来还要带点儿水果来的,是我们那位先生说,车子上太挤,将人安放下去,都有问题。因为他这样说了,我只好少带一点。老太太,你收着,别见笑。”说时手指了桌上的包袱。
区老太太连声称着谢时,大奶奶抱着孩子来了。西门太太一面问好,一面手拍了两拍,作个要抱孩子的样子,笑道:“小宝宝,还认得我吧?”于是解开包袱来,取了一盒子点心,交到小孩子手上,笑道:“西门伯母没有带多少东西你吃。”老太太道:“你看,大一包,小一包,许多东西,还说没有带多少呢!”西门太太笑道:“我真是把你老人家当了自己的母亲一样看待,既然来看你老人家,能够空着手来吗?我们同住一年多,受你府上的感化不少。我们两口子每次拌嘴,总是由老太爷三言两语的就说好了。老太爷呢?他老人家可好?”
亚男在一边看到,心想,这位太太春风满面的,无处不吹到,老老小小问了一个周到。一个多月不见面,来了竟是这样的客气,不免开始注意着她。心想丈夫来过了,太太接着就来,这决不能无事,且看她说出些什么来?老太太根本没想到西门太太此来大有文章,笑道:“我们自搬到这里来,生活安定得多,大家总算没有天天为了米发愁。老太爷也是游山玩水,坐坐小茶馆,现在又是陪老朋友坐小茶馆去了。”这句话是西门太太所最听得进的。所谓陪老朋友,大概就是那位虞老先生,这倒正好托区家老太爷去说情,因笑道:“是的,谁都愿意和区老先生谈话交朋友。在这里面,可以得着许多教训。我和老德私下谈话的时候,总是说老先生好。”
西门太太进门之后这一番恭维,将这位不大管闲事的大奶奶,都看得有点儿奇怪,只好笑着因话答话。于是老太太带了孙子陪着西门太太闲话。大奶奶到附近街市上去采办菜肴,以便招待来宾。谈话中间,西门太太晓得大奶奶的行动,便向老太太笑道:“你府上有老有小,这女佣人是缺少不得的,现在三位少先生境遇都好些,也不该过于节省了。”老太太道:“我们搬家的钱,还是人家帮忙的呢,也不过上个礼拜,得着亚杰一点儿接济,还不敢浪用。”
西门太太见亚男拿了一股洗染过的红毛绳,坐在旁边结小衣服,因道:“这是给小宝宝作的了。他叔叔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一件新的回来就是,这旧毛绳穿到身上,可不暖和。”老太太笑道:“说到这一层,我告诉你一件笑话,亚杰来信,说是有人写信托他带东西的,也有人当面托他带东西的,还有绕了弯子请出熟人来托他带的,若一齐全办到,也许有半吨重。他开的车子,可是人家的,有什么法子夹带这些东西呢?因为他这样说了,我们也就不希望带这样带那样,反正他回来的时候,不会空着两手的。”
西门太太和老太太对面坐着,手里捧了一个玻璃茶杯,举着待喝不喝的,眼光可射在她母女两人身上。听到这里,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向前一伸,笑道:“这就是我们那位博士说的话对了。他现在也知道一点儿运输情形,他说在这里要想发财,必须开者有其车。你们亚杰,若是能开着一辆自己的车子,这就发了财了。”亚男笑道:“你倒说的那样容易,你没有打听打听,现在一辆卡车要值多少钱!我们要是有钱置辆车,把那钱到荒僻县区去垦荒务农去,合了我们老太爷的理想,倒是个一劳永逸之计。”西门太太笑道:“一辆车值多少钱?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至少十来万,至多二三十万吗?你不要看到价钱大,开车子的人,自己买车子的还真是不少。他们开车的人,哪里又有这许多钱,还不是在运输上变戏法吗?”老太太笑道:“虽然人家都说司机发财,究竟钱上了二三十万,拿出来不会那样十分容易。亚杰是刚刚搭上这条路,更不必作这份梦想了。”西门太太道:“那倒不尽然。有办法的人,终究有办法。”于是她将西门德告诉她买车子的故事,又转述了一番。亚男笑道:“虽然这个办法不是难做的事,可是哪里有那样愚蠢而又多钱的主顾,和我们来订车子呢。”
西门太太正要告诉有这么个愚蠢而又多钱的人,可是区家老太爷回来了。他已得了消息,知道西门太太来了,进门就捧了手杖拱揖,笑道:“我们竟是一搬家,就未曾见面。西门太太发福了。”她笑道:“根本我就不愿胖,这个日子长胖了,人家还疑心不知发了什么国难财,吃着什么特效补药呢。”老太爷笑道:“博士自然不会发国难财,不过这几个月以来,收入情形应该是比以前好多了吧?”西门太太道:“那瞒不了老太爷,还不是朋友大家帮忙吗?将来还要请老太爷帮忙呢!”
她见老太爷进屋来,早就起身相迎。原来她除了那只大布包袱,包着大批礼物之外,手里还提着一只手皮包的。于是把手皮包放在桌上,立刻打了开来,取出一小盒雪茄来,笑道:“这可不是外国货,是朋友从成都带了来的,请你老人家尝尝。”老太爷笑了接着,连说“谢谢”。因道:“博士上次来,分给我们的雪茄烟,我还没有舍得吸呢!西门太太倒又送我这样多烟,不留着博士自己吸!”西门太太笑道:“他的朋友怎么把烟送他来呢?他就不应当也分送一点儿给最要好的老朋友吗?”
亚男在一边听得,心想朋友罢了,还要加上“最要好”和“老”字,这位太太,今天是客气得有点过分,她必定打了什么主意来了。父亲是个敦厚君子,可别为了情面,胡乱答应她的要求。这么一想,等西门太太和老太太到屋子四周参观去了,就悄悄地通知了老太爷。老太爷不但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亚男觉得她的观察是很正确的,竟没有想到父亲为了这事大笑,不免呆呆地向他望着。老太爷这才笑道:“你想,我们也不过刚刚吃了两天饱饭,人家哪就至于向我们头上来打主意?他夫妻都是富于神经质的人,有时过于兴奋。你这样去看,就没有什么错误了。”亚男再要说什么,老太太又陪着西门太太来了。她想着父亲说的也是,自己家里并没有什么够得上人家打算的,也不必过于小心,且看这位来宾有什么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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